大明预备天子 第116章

作者:一只贝壳 标签: 宫廷侯爵 历史衍生 爽文 BL同人

  等船来了,邹普胜才发现它和自己想像中的有点区别。

  来的是一只乌龟,朝他们游过来时,它的身体慢慢变大,最后足有马车大小。

  乌品停下来,前半身爬上岸:“公子,好久不见,请快上来吧。这位先生也请快些。”

  全程没有任何攀谈与客套,大家都很急,急着路上不被人发现,急着多挤出点时间。

  等到了地方,月亮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半弯残月,如同勾子一样,邹普胜抬头一看,就被它勾住了心绪,呆呆仰望着。

  朱标见状叹了口气,邹普胜哪里都好,就是容易悲春伤秋,他拽了拽他的袖子,扯他从龟壳上下去。

  门口的侍卫们已经被吴策传了消息,简单查看朱标的令牌信物后,就开了铁门请他们进去。

  因为朱元璋并没太把陈善当回事的原因,这里也就不是一个单独的牢房,同时还关着很多别的犯人,杂七杂八的都有,说不清是什么罪,又是哪里的俘虏。

  邹普胜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还没朱标有经验,亦步亦趋跟着他走。

  昏黑的空间里,朱标一手拿盏油灯,一手挡在火苗上,防止风把它吹灭,稳步前行,凭他自己的眼力是不需要光的,拿这个主要是为了身后的邹普胜。

  “四十九,五十一,五十二……”

  朱标在五十三号门口停下来,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牢门,示意邹普胜先进去。

  邹普胜接过油灯,深吸一口气,慢慢一步步踏进去了。

  屋子不大不小,还算干净,也不潮湿,靠外的墙上有一个窗子,用铁栏杆固定着,月光穿进来,在地上洒出分割好的亮光。

  能有这样的环境已经很不错了,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不应该指望监狱里的日子有多好过。

  地上铺着层干草,大约是麦秸杆,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声音不好听,而且在夜里显得恐怖。

  角落里有人低问道:“是谁?”

  邹普胜把灯往前一推,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

  陈善坐在那里,被光晃到,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起来,可是又尽力睁大,想看清楚是谁会来找自己这个阶下囚。

  他身上穿的,还是原先那件衣服,华贵的丝绸上沾着大片血迹与尘土,冠冕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头发里夹杂许多草屑,看起来既凌乱,又落魄。

  “……太师?”

  “莫要叫我太师。”邹普胜叹了口气,随手把灯放在窗台上,坐下来道,“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邹先生。”

  相同的对话再次发生,不免让人想到那夜的鄱阳湖船上。

  只是他们的心情不同以往了。

  两人相视无言,都明白这次见面的难得,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到嘴边,连张开口都做不到。

  说些什么呢?

  说你我的故人吗?我们相识仅仅因为一个人,他是你的父亲,我的仇人。

  说你我的故国吗?你的故国已不是我的。

  说你我的变化吗?那全是痛苦的回忆。

  朱标没有进去,他在过道里站着,默默打量陈善,发现他的温吞和忍让,与邹普胜相似。

  “邹先生,你的处境如何?”过了很久,陈善问道,“有没有入仕?做的什么官?”

  邹普胜摇摇头:“我没投诚。”

  “没有?”陈善吓了一跳,他见了老朱同志一面,就知道他不是好脾气的人,“怎么会没有呢?”

  “因为我还没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愿意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从没对别人说过这个苦恼,刘基心里清楚但尊重他,没有提过,不知道为何,面对着陈善,竟然就说出来了。

  陈善用明显愧疚的目光盯着邹普胜。

  “我总能想明白的。”邹普胜勉强一笑,“男子汉大丈夫,一直抑郁不振,叫人耻笑。”

  “人生在世,谁能轻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陈善叹道,“不瞒先生说,到了如今这步,我才终于能稍微看清楚从前。”

  “很多事情本不必在意,我却叫它们浪费了我的时间。很多人没有价值,我却把他们放在心上。”陈善一字字道,“错了,都错了,如果能重来一次……”

  他没接着说,片刻后,才接着道:“不会再有机会了。但是先生——你还可以重来,你们修士的寿命本来就长,把从前忘了吧,先生!”

  “……我将这一位介绍给你。”邹普胜又是避而不答,扭头向外面看去,却看了个空,朱标已不在那里。

  陈善跟着他看过去,也什么都没看见。

  “公子?”邹普胜站起来走到长廊里喊了几声,除却其他囚犯们不满的声音外,无人应答。

  陈善自嘲道:“他也许是嫌弃我这样矫情,所以走了吧。呆在这里容易受牵连,走了不是也好?”

  “不会。”邹普胜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何况他也绝不会受到牵连。”

  “如此确信,看来先生交到了朋友。”陈善道,“恭喜先生。”

  “我为你讲讲罢。”

  邹普胜把朱标的身份,自己怎么样遇到他,怎么去酆都城,城里如何,自己又怎样帮忙,全讲了一遍。

  “一开始对这位公子,其实我是有些防备的。”邹普胜道,“尤其见他那样冷漠,根本不为夜明、木小一的事情所触动,我以为他是个和陈友谅一样利益至上的人。”

  对于邹普胜的意见,陈善没说话。听完酆都里的事情,他很难再去反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与高百龄合作,却不知道他们背地里竟做出这些。

  “可是后来,他的表现非常好。”邹普胜道,“他明显对太平楼里发生的事情不满、愤怒,却也保持理智想了最好的办法。听到牛头马面给的信息,用人不疑,主动追求变数,独自潜入狐妖小楼,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明其能力非凡。”

  “难怪先生如此推崇。”陈善道,“他是个完美的继承人。”

  “正是。”邹普胜道,“能力出众而宽厚仁慈,体贴百姓而礼贤下士,手段果决而留有余地,最可怕的是,他还年纪尚小。以后他能给天下的究竟是什么,恐怕谁也想不出来。”

  “那么——他的父亲呢?”陈善沉默着点点头,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内心冲动,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邹普胜愣了一下:“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我不知道,但是他允许他带我来见你。我能不投诚而自由活动,也是因为与他的关系。”

  “真好,真好。”

  陈善死了一般寂静的眼睛里,第一次表露出情绪,是羡慕。

  他突然想起什么,好像被调动了全身的力气,急切而疯狂地问:“先生,父皇他,不,我父亲他究竟更喜欢谁?是弟弟还是我?为什么朱元璋会说我误会了父亲的意思?”

  邹普胜道:“是你。”

  “真的?”

  邹普胜肯定道:“当然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我这么懦弱,这么无能,半点不如弟弟勇武,怎么会是我?”

  邹普胜惊异道:“为什么不呢!你是他的第一个儿子,是嫡长子,阳煦山立,闻融敦厚,平易近人,他怎么会不喜欢你?”

  “父亲总是嫌我温吞,不能服众。”陈善道,“弟弟虽然还年轻,但是在军中已有威望,有人支持,也……”

  “他对你严厉,是要你进步。至于你弟弟,那是他的母家在暗中造势,与他有什么干系?”邹普胜叹道,“你未免太高看他,又低看了自己。”

  “我……”

  “乱世用重典。结束乱世以后,就该休养生息,选择的君王不能穷兵黩武,不能恣意妄为,不能暴虐残酷,而且还需能够安抚文臣武将,仁君最为合适。”

  邹普胜顿了顿,接着道:“你就是他心中的仁君。”

  陈善呆呆坐着,哭出了声,从陈友谅死后的,他的羞愧、痛苦、担忧、麻木、挣扎和伪装,全都从泪里宣泄出来。

  泪水像是别人的,把胸前的衣服洒湿。他无法再感受到身边的一切,墙壁、干草、月光、邹普胜的声音、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铺在地上的麦秸杆,轻轻一弯就会折断,而他的生命和未来,全部牵扯在了成线的泪珠上,坠在上面,让每一滴泪水都沉重无比。

  “我对不起父皇……我应该,应该逃走的,可是我又怎么能走……”

  朱标坐在屋顶上,把他们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听着,把他们的动作从头到尾看着。

  现在,哭嚎声也清晰传入耳朵。

  他望着秦淮河上的夜景。

  月如弯钩,是不是也有些勾住我了呢?

第104章 墙外的冬天

  朱标从屋顶上轻轻跳了下来,落在地面,没发出半点动静。

  他就落在乌品旁边。乌品送他们上岸后没有离开,恢复成原来的大小跟上来了。

  朱标向它招招手,一起到杂草丛生的地方去等着。

  “公子,你不继续盯着?”乌品问,“虽然这事情是挺感妖的,但是该警惕还是得警惕,一点都不能松懈。”

  “邹先生已经在往外走了。”朱标顿了顿,说道,“何况站在这里我也能看见。”

  乌品点点头:“这位太子生不逢时。”

  “他身上的龙气已经不多了。钟山那边的气也在压着他呢,持续消磨下去,最终不会剩下什么。”

  活到现在,乌品的年龄在妖怪里虽然不算什么,可是不管对于人而言,还是按修士算,都已经是长者中的长者。

  它见过的悲剧比朱标吃过的盐还多。弯月没能勾住它的心。

  所以它只是感叹一句,就立马说起别的事情来:“我听说朱元帅很快就要自立为王了。”

  “嗯。”朱标回答道,“是吴王。”

  乌品真心诚意道:“被叫做吴王的时间不会太久的!”

  这意思是朱元璋离称帝的日子不远了。

  它继续道:“我们家殿下听我们说公子的故事已经很久了,碍于一些原因不能出现,可是他对相见这件事的热情并不低,还望公子体谅。”

  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殿下”究竟是谁,朱标实在猜不出来,猜不出来的事情自然就被他放到了一边,乌品猛地提起,他倒还觉得奇怪。

  “我明白。他对我帮助良多,只是现在我没有能拿来感谢的礼物,以后一定想办法报答。”

  单说引荐张中这件事,朱标怎么谢也不为过,一开始他觉得这是为自己带来了实力和机缘,但是现在,朱标已经意识到这更是为自己带来了值得尊敬的师父和深厚的感情。相比之下,前者甚至都没那么重要了。

  乌品连忙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东西不重要,我们怎么会想要什么回礼呢!就是怕公子你多想罢了。”

  “我明白。”朱标笑道,“在那个时候就对我投资,获得回报的可能可不高,更多是看好我罢?”

  “正是!”乌品道,“我们这般地步的人和妖,凡事不就图缘法吗?金银珍宝太没用了,谁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