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钟老师乡村历险记 第2章

作者:再三斯 标签: 近水楼台 种田 强强 近代现代

  进院子时,一眼望不到头的玉米地连着地平线,奋力燃烧着最后一片霞光。

  钟意秋坐在自行车后迎着夏日的热风穿过院子中间两排杨树,绕过一块大的宣传墙,天黑看不清,走近时只能看到计划生育几个大字。

  再挤过一道窄窄的月亮门进入后面小院子时,天就完全黑下来了。

  车子停在院子里,袁主任车还没停稳就赶紧接过钟意秋手里的旅行包说,“我来我来,你这包确实挺重。”

  “义叔,饭做好没?钟老师接回来了!”袁主任冲面前亮着灯的瓦房喊到。

  “好了,好了,正等你们呢!”

  暖黄的灯光从门内投出长长窄窄的一条光带,随着回答声,一个身量挺高的中年男人背对着门内的微光走出来,影子一高一低晃进这块棱角分明的光区。

  左脚竟是颇的。

  钟意秋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刻意关注他的脚,微微躬身打招呼:“叔叔,你好。”

  “钟老师你好,路上辛苦了,进屋里吃饭吧。”说着侧身让钟意秋先进。

  钟意秋也微微侧身,示意让他先进。

  “行了,你俩文化人别客气了,再客气饭都凉了,一起进一起进。”袁主任笑着说。

  钟意秋昨晚一夜没有睡,妈妈和姐姐哭不放心他,事无巨细的帮他收拾了一晚上的行李。

  早上吃了两个煮鸡蛋就坐上车,中午到狮头镇上又等了袁主任一下午,早已饿的不行。

  回来的一路,上因为要时刻保持微笑打招呼太紧张了,忘记饿了,现在一闻到饭菜的味道,肚子开始翻闹起来。

  晚饭非常丰盛,来之前妈妈专门交代说农村条件差,去了千万别挑食一定要吃饱,现在看见一个小小的方桌上摆满了饭菜,盘子甚至叠落在一起。

  钟意秋惊讶又感动,自己上到大二就退学,一天书都没教过,受到这样的款待实在惭愧。

  袁老虎介绍义叔是德营小学的副校长。

  钟意秋刚坐下,一听他这么说马上想站起来再正式的行礼,袁老虎大手拍他的肩膀又给按凳子上,“哎呀,别客气了,我们这破学校,副校长就是个看门的,不是啥官儿。”

  “郑校长本来说好了晚上给你接风的,镇上临时叫去开会了,快开学了,事儿比较多,钟老师别见怪。”义叔边推开矮柜的玻璃窗拿酒边解释。

  “没关系……”钟意秋听他这样礼貌不由得直起了腰。

  “钟老师能不能喝酒?”义叔问。

  “不太能喝……”

  “那就是能喝点,这么大小伙子没有不能喝酒的。”,袁老虎抢过酒瓶给钟意秋倒。

  “去年的高粱酒,地里埋了一年,还不够香,钟老师先尝尝。”义叔说。

  钟意秋饿肚子咕咕叫,看着一桌子饭菜却吃不到嘴,他俩还这么热情劝酒自己又不好意思不喝。

  而且酒闻起来酒确实挺香,粮食纯粹的香味让他很想试试。

  “我给你少倒点,你还是学生呢,身体也才好,要不然啊,今天肯定给你灌醉了,哈哈!”袁老虎笑着说。

  钟意秋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骨折的事情,楞了一下才想起来说的不是一回事,他分配工作时对外面解释都是说因为生了场大病,不得不退学。

  想必他们也是听上面这样说的,才认为他生过病身体不好。

  想到这些不免又有些失落,看着昏黄的灯影下争先抢后飞扑的蚊虫愣神。

  义叔看他听了袁老虎的话后就微微低头,也有些不忍,这么大的孩子肯定是想上学的,他们高兴的迎接新老师,可这老师或许只想做个学生。

  或许是高粱酒的香气,或许是藏久的苦闷和难得的自由,引得钟意秋尝了一口又尝一口。

  袁老虎用蒲扇般的大手拍着他肩膀说,“别看你张的个姑娘样儿,是个喝酒的材料,脸不红不白的,和肖二哥有的一拼!”

  钟意秋趴下的时候有点生气,一直想伸手推开袁老虎压在他身上的铁掌。

  说谁呢!谁长的像姑娘了!

  肖二哥又是谁?

  刚想到这里,咕咚就掉进了梦里。

第2章 红蚊帐

  农村的早上是被动物叫醒的。

  钟意秋第一次被鸡叫醒时,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屋里漆黑,他就着窗口一点微光看手表才3点,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鸡搞错了时间?

  再一次醒来时就不只是鸡了,他感觉有无数只鸡鸭鹅在耳边开家禽联欢会,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叫嚷,让他酒后本就晕胀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钻进枕头下面想继续睡,半梦半醒间又做了噩梦,梦见一条粘腻湿漉漉的软体动物缠在身上,吓得他一下子惊坐起来。

  汪 ̄汪 ̄汪 ̄

  低头一看,一条土黄色的狗,正抬起两条前腿趴在床边,伸着舌头舔他的手。

  看他坐起来了,狗更兴奋了,使劲儿拧着屁股向钟意秋探去,钟意秋摸着它的头,刚才的迷糊全吓没有了,头还是隐隐的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只记得昨晚喝酒来着,难道是喝趴下了?钟意秋有点懊恼,第一天来,啥也没做呢,先喝懵了。

  一眼就能看完的房间,不是昨晚义叔的屋,想必是分给自己的宿舍。

  不算大但收拾的非常干净,靠门边放着一张书桌和床,床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像是新做的。

  书桌上铺着崭新的蓝色桌布,被放肆闯进来的阳光染成雨后蓝天般透亮。

  钟意秋被这明亮的颜色吸引,伸出手爱惜的摸了摸,阳光与蓝色之间,他瘦削白皙的手像是神秘的雪山。

  如此美好景象却只有一条狗儿欣赏,按着他的手呜呜的舔着指缝。

  义叔进来时就看见钟意秋搂着狗头笑,他有些惊讶,这孩子昨晚接触虽然说话礼貌周到但总感觉有些冷淡。

  或许是因为有一对像是照着书里的标准长的丹凤眼,让他眼神带着疏离。

  看见义叔出现在门口,钟意秋表情来不及收,笑眯眯的问好,那双细长漠然的眼睛笑起来一下子就从凛冽昂扬的弓弯成清辉柔软的月,稍稍化开了陌生的坚冰。

  义叔笑着直接推门进来。

  义叔说这间房是专门收拾出来分给他的宿舍,德营小学连着大队部,因为老师大部分都是周围村子的,吃住在家里,学校原先没有专门的教职工宿舍。

  后来招了远路的老师和其他一些有特殊情况的,前几年专门在大队部后面加建了这个院子作为宿舍,同时也是大队部的后勤办公区。

  院子不大,但是西北两边房加在一起也有八间,现在住着义叔和另外两个老师,因为是暑假,一位老师回家了,另外一位这两天有事不在。

  “大队里专门给你分粮食,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吃,我们三个平时都是一起搭伙做饭。”义叔说话随便了很多,少了昨晚初见时的客套。

  “那太好了,我不会做饭。”钟意秋庆幸,说完又默默补充一句,“我会洗碗。”

  “哈哈,行!我们正缺个洗碗的。”义叔笑起来。

  “床和书桌是新做的,屋子里也简单收拾了一下,你看还有没有需要的,再给你添上。”义叔残疾在左脚,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他身材瘦高,又稍有些驼背,走起路来显得寂寥。

  钟意秋下床拉整齐衣服跟着他的脚步围着不大的房间转,说:“已经很好了。”

  挨着床脚靠墙放着一架黑褐色的大衣柜,几乎快有半张床那么宽,甚至有些压迫感,钟意秋仔细看了看,柜子是双层的,上下都是双开门,两扇相对的柜门边贴着暗金色的铜片,上面雕刻着像是仙鹤,鹤的脖子优雅的弯曲成把手,柜子沿角也都雕着精致的镂空花纹。

  义叔说:“这柜子是个老物件了,是我奶奶的嫁妆。”

  钟意秋受宠若惊,“这么贵重,给我用太浪费了。”

  “没什么贵重的,农村这些老东西都不值钱,以前乱堆在老房子里,原本有一对儿,老房子漏雨给沤坏了,劈了当柴烧了。”

  钟意秋上高中起学校就规定必须说普通话,虽然在生活中还是说家乡方言,但难免一时改不过来,就夹杂着说,没想到义叔听见他说普通话,也用标准普通话回答他。

  这在农村很少见。

  钟意秋想,义叔不像是一直呆在这乡村小学校的,说话做派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

  义叔接着说:“春上的时候洗了洗,又晒了这几个月,看起来还可以,刚好给你用,别嫌弃就行。”

  钟意秋忙诚恳道谢:“怎么会嫌弃,这么漂亮。”

  义叔哈哈笑,“那就行,饿了吧?洗脸吃饭。”

  早饭是玉米粥和馒头,热的昨晚的剩菜,大热天的菜放了一晚竟然没有馊。

  义叔说是因为放在菜园的井里,院子后面的菜园有一眼几十年的老井,井水冬暖夏凉,夏天剩菜放在桶里盖上盖子,冰在井水里两天都不会坏,比冰箱都管用。

  钟意秋没做过老师,专业更不是师范,从分配通知下来他就一直担心怕教不好课,到了这里大家这么热情更是忐忑,心里翻来覆去斟酌了许久,终于和义叔说了。

  义叔笑答:“别担心,小学好教,我以前也没教过,这两天有时间我和你说说怎么备课讲课就行。”

  放下碗又接着说:“我们这儿啊,好老师都不愿意来,把你抢到我们学校可不容易。”

  钟意秋一脸懵,怎么还抢呢?

  义叔看他瞪着眼睛微微张着嘴,还是个小孩的样子,笑着解释:“你估计不知道吧,上个月镇上开会,说要分个大学生老师下来,虽说你没毕业,但那可是大学生啊,还是全国名校,就我们全镇所有的老师加起来,能有几个?一个都没有!”

  “当时全镇,包括镇小学在内,一共12个校长,一下子就吵开花了,就差打起来了。”

  钟意秋这下不止是懵了,原本心里那点不会教书的忐忑彻底发展成惶恐了。

  “吵到最后也没吵出结果,本来呀,怎么抢也轮不到我们学校,但是吧,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你猜最后怎么定的?”义叔卖起了关子。

  钟意秋饭也不吃了,手搭在桌边正神游,听义叔这么说,边抬手吃饭边想顺着他的话问怎么定的,一低头看见那黄色的狗抬起前肢趴在桌边伸着舌头津津有味的舔他筷子…

  “旺旺,下去!”义叔大声喊到。

  狗拧着尾巴委屈的跳下去,义叔进厨房给钟意秋换了筷子,“这些校长们,送礼的送礼,托关系的托关系,哭穷的哭穷,我们学校这情况,是属于哭穷那个队伍的,吵的领导们受不了,最后只能抓阄,谁抓到算谁的。”

  想着自己的命运写在纸条上被这些校长们抓,钟意秋觉得挺好笑。

  “那天啊,9点开始抓阄,郑校长7点就骑自行车去镇里,结果你说巧不巧,走半路自行车坏了……”看钟意秋听的入神,义叔拿出说书的语气,“大路上又没有修车的,他只能推着去,等他到了,人家会早就开会了!”

  钟意秋配合的求教:“那怎么办?”

  义叔笑眯眯的说:“谁能想到呢,所有人抓完了,就给他剩了一个,抓完的都打开一看,谁也没有啊,当时就傻了,哈哈哈……”

  钟意秋也跟着笑,没想到这么戏剧。

  盛夏的上午已经燥热,义叔搬了桌椅到院子里的树荫下给钟意秋补课,细细的讲了学校的情况。

  德营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一年级每年差不多有五十多个学生,越往后越少,到六年级能留下二十几个。

  钟意秋以前听说过农村的教育情况,但是没想到完整读完小学的就一半人。

  “加上我和郑校长,一共就11个老师,有些老师带两三个班。”义叔感叹。

  钟意秋不会做老师,也一点不想做老师,他大学专业是物理,虽然没有成为物理学家的宏大志向,但是至少他是喜欢研究专业的,在探索中追寻最终结果是一件有趣的事业,他有时想或许自己只是喜欢探索和追求的过程而已,无关什么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