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雪人 第2章

作者:77888 标签: 乡村爱情 近代现代

  念筝找了一夜,罗羽钦就在窗户边上看了一夜。天快亮了,看着念筝失落地直起身,太好了,他没找到,罗羽钦心想。

  可看他因为弯腰太久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又替念筝惋惜,老天爷,还是让他找到吧。

  在念筝一瘸一拐地回来之前,罗羽钦已经躺好了。念筝轻手轻脚地钻回被窝,手脚冻得没知觉,啰啰嗦嗦抖个不停。借着一点曦光看身边人的脸,轻轻叹一口气,撑着僵硬的手凑过去,脸蹭一蹭罗羽钦的脸,“对不起,我没找到。”

  罗羽钦想,跟我道什么歉呢,我又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

  除夕,又下雪。

  念念又裹成一个球,开开心心等着爸爸带他出去堆雪人!

  “好啦,我们走!”念筝带他去院子里堆雪人,雪足够厚,踩着嘎吱嘎吱响,小朋友啪一下躺倒在雪里,手脚乱踢,溅起翩飞的雪沫。

  念念已经可以自己堆小雪人,念筝想到罗羽钦前几天面无表情地教他堆雪人就好笑,念念倒是越来越亲近他,也不觉得他凶了,仰着小脸满脸崇拜地说你好厉害哦。

  罗羽钦面上不显,念筝却知道他在心里翘尾巴,对小孩子的夸奖很受用。

  “爸爸,你在堆什么?”念念玩累了来找爸爸,歪着头仔细瞧着,“这是……蛋糕?”

  “对啊。”念筝用雪做出一个样式普通的圆形蛋糕。本来想奢侈一下做个双层的,无奈对他来说难度太高,最后还是只堆了一层。上面团一些小雪球做装饰,很普通,也不好看。

  念念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这个小“蛋糕”,抬头问:“爸爸,你今天过生日吗?”

  脱下手套用手掌把蛋糕边缘捂平,念筝呼一口气,弯着眼睛回答:“对啊。”

  “还缺一个蜡烛。”念筝用短短的手指摸着,“我帮爸爸做一个蜡烛!”

  于是,蛋糕上插了根歪歪扭扭的蜡烛,随时都会散掉,念念紧张得小脸冒汗,“爸爸,快许愿!许愿!”

  念筝被念念催促,双手合十,许愿……可以许什么愿?手指下意识摸索胸口,手上一空才想起来玉佛已经丢了。

  “好吧。”他闭上眼。

  就许一个和罗羽钦有关的心愿,希望他早点想起来,想起那个冬日落雪的村庄,想起那座长满野花的矮山,想起除夕夜的烟花,想起白纱晃晃的夏夜,想起念筝,想起念念。

  想起四年前的冬至,刚停一场雪,雾气茫茫,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罗羽钦今天回老家,应该在北京住下不会回来了。念筝和念念堆完雪人,折腾了一个下午包好两屉饺子,最中间那几坨看着像怪兽的是念念小朋友捏的。

  电视里面的春晚开始了,念筝烧开水下饺子的时候电话响了。念念搬了个凳子踩着接电话:“喂?你好啊!你好啊!你找谁?”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从一城传到另一城,罗羽钦捏断没点着的烟,问道:“你们晚上吃什么?”

  “饺子!”念念歪了歪头,手肘靠在桌子上,听出他的声音,“我知道你是谁了,小罗叔叔。”

  “嗯。”小罗叔叔敷衍了一声。

  “爸爸呢?”

  念念看了一眼厨房,念筝正守着饺子浇凉水,奶声回复:“爸爸在煮饺子。”

  “哦。”

  “我今天包饺子了!包了三个呢!”念念激动地说,小脸笑着。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厉害。”语气还是有点敷衍,但还算是夸奖。两个人沉默一会儿。

  “你想和我爸爸说话吗?”

  罗羽钦瞥一眼墙上的钟,“不想,挂了。”

  话筒里传出嘟嘟声,念念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厨房,一把抱住爸爸的腿,仰着脸报告:“刚才小罗叔叔打电话啦!”

  念筝笑笑,“我听到啦。”

  ——

  “唔?你回来了?”背后一片冰凉,是深夜的寒气,罗羽钦赶回来的,进门的时候十一点半,外面热闹着,到处都是烟花,屋里一片黑。

  “喝酒了?”念筝刚睡熟还带着鼻音,在被窝里转个身,双手捧住他的脸,“头晕不晕?”

  罗羽钦用了点力压住他,从上往下看了一会儿,“不晕。”一张嘴全是酒味,念筝知道这是喝了不少,想坐起来,“我给你倒杯白糖水解解酒。”

  “等一会儿。”罗羽钦还压着他,哑着嗓子问:“嫌我吗?酒味。”

  念筝懵了几秒,反应过来,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罗羽钦一凑下来他就温顺地张嘴。念筝嘴里是薄荷味,亲着很舒服。

  他接吻的时候闭着眼,薄薄眼皮轻微地抖,罗羽钦则睁着眼,看他没有反抗地接受,顿时就觉得他心里装着别人也没关系了。

  两个人的呼吸都变重,念筝惦记着他醉酒头疼,轻轻推开身上的人,头扭到一边,“我……先给你泡白糖水。”

  罗羽钦放开他,坐起来看他的背影。

  经过餐厅桌子,发现上面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上面还绑着蝴蝶结,是蛋糕。

  念筝张张嘴,看着神色平静的男人,很呆地指着蛋糕问:“你买的?”

  “嗯。”罗羽钦走过来坐下,自作主张地拆了寿星的蛋糕,拉念筝的手让他也坐下。盒子里是一个漂亮简单的奶油蛋糕,比雪做的好看得多。

  罗羽钦本来想插蜡烛,想到什么,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推给念筝。

  “这是什么?”坐在灯底下的人身穿白色的绒绒睡衣,看到礼物高兴地弯起眼睛。

  打开蓝色的丝绒盒,里面躺着一枚白玉佛,不是原来那一枚了,但大小和样子都极其相似。

  罗羽钦的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攥紧,垂着眼不看念筝,“没找着一模一样的,这是最像的。”

  “等雪化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黑色绳子上,“我会帮你找原来那个。”

  他一点不想送念筝这个,不想让他整天睹物思人,最好快点把那人忘得干净才好,但是比起这个,他更不想看他失落。

  念筝看了几眼合上盖子放在一边,没说喜不喜欢,转过头看他,眼睛亮亮,“我们吹蜡烛吧!”

  罗羽钦盯着那个被他放在一边的盒子,有点雀跃。

  蜡烛火苗在两个人的眼睛里跳,念筝看了一会儿又看看罗羽钦,男人的脸在橘黄火光里难得温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许愿的时候念筝抓住了罗羽钦的手,此刻面对着真正的蜡烛许下和白天截然不同的愿望:

  “神明啊,没关系了,他不记得我也没关系了,白天许的愿不作数的,求您谅解。

  现在我许愿,希望身边这个人健康,不要伤心。

  希望我待在他身边的时间久一点,还有,这一次不要再被他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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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快乐

第3章 03:捡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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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12月22日,是念老太太下葬的日子。

  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小雪,化得差不多,勉强把地面糊一层白。

  陈春江开着挖掘机吊起老太太的棺材,缓缓下放,普通的木头棺材没入提前挖好的坑里,村里几个男人沉默地填土,棺材渐渐看不见,最后堆起来一个土包。

  至此,立着的墓碑代替了立着的人,世上再没念老太太。

  旁边跪着的男生脑袋上系着白布条,脸和身上的孝衣一样苍白。陈春江走过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小筝,有事就来找叔。”

  人们都跟他说节哀,再凑成堆说说今年天气,麦子长势,隔壁村里谁家媳妇又没生出孙子……

  死人这种事,落在自家亲人头上才会痛。辛苦一生,在一个凄寒冬日埋进土里,在别人嘴里也就只是一句唏嘘。

  念筝脑子里是木的,那天晚上老太太跟往常一样睡觉,还说让念筝明早煮俩鸡蛋吃,早上就叫不醒了,侧躺着像还在睡,一点征兆都没有。

  这几天他被人推着干各种事,买纸人,摆席,穿着孝衣走来走去。可他不想干别的,也不太需要别人安慰,就想在奶奶棺材前面多跪一会儿。

  面前的火堆里是纸人和纸马在烧,念筝怔怔地看着火苗,脑子里嗡嗡响。奶奶死了,他没亲人了。

  眼皮都掀不开,却还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流。不用过脑子,不用刻意想老太太活着的时候,眼泪就自己往外淌。

  他跪在新坟前边哭得无声无息,冬天特有的冷涩和雾气让人难受。

  一声咳嗽打破了他的放空,他寻声望去,看见不远处的旧墓碑上倚着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下葬的时候没瞧见过。

  “你怎么能靠着别人的碑啊?”男生拧起秀气的眉,跪着对他发脾气。

  “咳……对不起。”男人嘴唇发白,声音也弱,念筝觉得不对劲儿,拖着跪得没知觉的腿站起来,瘸着脚挪过去。

  “你咋了?”

  走近了发现男人一看就不是村里人,村里年轻人不干活的时候也会穿黑西服,质量都很差,瘪瘪囊囊的,里边的衬衫和领带都是假的,光肩膀子上有一截。

  这男人穿的西服是硬挺的,扣子也很精致,袖口上有白衬衫的袖边,手腕子上是一块很闪的银表。

  男人腿上和头上都疼,不断地冒血,强忍着把手上的表摘了,塞到念筝手里,挤出个惨白的笑,“救救我。”

  念筝瞅着这人浓黑的眉毛,紧闭着的眼,睫毛一簇一簇的,纹丝不动。鼻子高得惊人,山根像刀削出来的,嘴巴有棱有角,就是毫无血色。

  他把那块大银表塞给自己就晕了,念筝差点让他拽一个踉跄。男人坐着的地方有血,混着薄雪下面的黑泥看不太出来。

  奶奶刚从自己面前死了,他实在不想再见人死了,抿了抿嘴巴,飞快地跑回去,春江叔家的大门没关,他跑进去就喊:“叔!我借你家的推车!”

  陈春江出去了,他媳妇孟晓红系着围裙急匆匆出来,以为念筝出事了,“怎么了小筝!婶子跟你一块去!”

  她刚生了小孩,念筝不愿意让她跟着跑,自己推着板车去拉那个人。

  看着念筝清瘦身影,孟晓红弯腰捡起掉地上的白布条,叹口气。

  男人比他高得多,也比他壮,没了意识就是死沉一滩肉,念筝光把他拽上板车就大汗淋漓。

  村里有卫生所,脚程大约十多分钟,念筝吭哧吭哧地老牛推车一样,路稍微不平就剧烈地颠起来,念筝只能用死劲拉着,不然车就会翻。

  可毕竟体重差距不小,板车轧上块石头,车就翻了,念筝扑过去想抱着男人,结果和他一起摔了。

  惦记着男人的伤,念筝自己垫到底下,叫男人一砸直眼冒金星。

  板车侧翻着,念筝费力推开身上的男人,跪在他身前喊,怎么都没反应,死了一样。

  男人睁眼就看见穿着孝衣的人跪在自己面前哭,真有种自己没了的感觉,抬手拉住男孩的手,无奈了,“没死呢。”

  “嗯?”念筝愣住,救命稻草一般攥住他的手,“我以为你死了!”

  “没有。”男人撑起自己上半身,他只有一条腿受伤了,应该能走一点,念筝忙把自己的肩膀撑在他手臂下,歪歪扭扭地扶他起来。

  男人借念筝的力走着,土路蜿蜒,抬眼望去皆是土黄和黛青,混着残雪的一点白。

  也许因为象征着母亲的土地在这里占了绝大多数的面积,太阳显现出格外浓厚的母性光辉,浓重的橘和黄,填满了土地以上的所有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