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 第72章

跳槽天传是颜星逸很早就做下的决定。

他原本还在考虑该如何递简历，没料到从鹏城回去没多久，就收到庄文乐的联络，方知新竟亲自给他递来了橄榄枝。

方知新不算一个好父亲，却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他特地抽出空，和颜星逸共进了一顿晚餐，就是为了邀请他加入天传。

颜星逸起初还很紧张，毕竟说到底，他都是方明熙的父亲。然而在这两个小时里，方知新压根没有提及过他和方明熙之间的关系，即便提起自己的儿子，也是公事公办地以方总代替。

唯一一句流露出些许私人感情的，是离开之前，颜星逸听见方知新说：“那小子也就剩眼光还不错。”

也不知道是损还是夸。

“他很好。”颜星逸回答。

方知新不置可否：“他要是知道你来天传，怕不是会高兴得找不着北吧。”

不得不说，知子莫若父。即便已经过了两个月，颜星逸依旧记得自己出现在方明熙面前时，对方脸上那副集难以置信，喜悦与委屈于一体的表情，实属精彩纷呈。

方明熙确实很高兴。颜星逸刚来那一周，他连上班都积极了不少，就连会议上都是和颜悦色的，前所未有地好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买彩票中了头奖。

“我的总经理是你耶，”方明熙理直气壮，“这还不算中了大奖吗？”

颜星逸很感动，然后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项目进度报告，记得看。”

“你怎么跟庄叔一样啊，”方明熙瞬间垮下脸，忿忿地控诉他，“你变了！”

“嗯嗯，邮件里也发了一份，看完别忘了回复。”进入工作模式的颜星逸十分冷酷地看了眼腕表，“我还有个会，先出去了，中午见。”

天传的规模比亿兴的小分公司要大许多，工作也更为繁重，整体氛围也接近颜星逸的老东家，只是没有那么卷。颜星逸本以为自己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没想到上手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

因为之前来过好几次，公司高层里有不少熟面孔，再加上有方知新的背书，几乎没有人对颜星逸这位新任总经理有意见，暗潮汹涌主要还是存在于两个派系之间。

可即便是站队不同的两个人，最过分的也不过是偷偷加班，然后在会议上用四十页的PPT砸死对方。

“公司有明文规定啊，不管坐在哪个位置，只要是恶意竞争，都会被原地开除，你们公司，不对，你前公司那个林凯，来我们这儿，肯定连背调都过不了！”方明熙哼哼着，把外卖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把其中一碗推到颜星逸面前，“喏，黯然销魂饭。”

项目接近上线，两人都忙得没空进厨房，又不想去饭堂排队，索性在附近茶餐厅叫了两份外卖。

为了避嫌，颜星逸原本是没打算接手这个项目的，可方明熙却以他更熟悉为由，硬是把项目塞到了他的手上，偌大一个项目组，竟也没人有异议。

从乙方变甲方，颜星逸多少有点感慨，尤其是亿兴的人来开会，以何勇为首的一行人满脸震惊与坐在另一侧的他四目相对的时候。

原来当甲方是那么快乐的一件事，他忍不住想。

颜星逸不仅对企划案烂熟于心，对亿兴的流程也了解，项目一直推进得很顺利。可就在他们公布线上发布会时间的那天，傲百也发出了同样的发布会预告海报，时间跟天传是同一天。

这不是傲百第一次这么干，之前的每一次宣传，傲百的时间点都和他们相差无几。颜星逸只一眼便能看出来，他们采用的必定是那份抄袭的企划案。

虽然颜星逸在给天传的最终版中修改了一部分，可线上产品的预热宣传方式终究是逃不开那几种，再加上这次两家公司的产品本就是竞品，很快便有人猜测，傲百和天传似乎是在打擂台。

这次的发布会预告，更是直接坐实了这种猜想。

颜星逸也没想到赵捷如此不要脸，竟是装都不愿装了。

“听说他哥回公司了，”方明熙对别人的八卦倒是了如指掌，“他现在肯定急得很。”

傲百的老板赵正锋有一位优秀的儿子，奈何天妒英才，赵家大少爷出了车祸，成了一位下半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废，在床上一躺就是两年。

很多人都为赵正锋惋惜，以为傲百会后继无人，但事实上，在车祸发生后的一个星期，赵正锋便把一个年轻人塞进了公司，作为他的第二手准备。

那人就是赵捷，赵正锋与情人所生的儿子。

“我还以为他只是家里比较有钱，”颜星逸戳了戳碗里的溏心蛋，不解道，“那他为什么要去当KOL啊？”

和赵捷初次见面已经宛如上辈子发生的事，那时的他还真的觉得这人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哪曾想不到一个月，人设便一路崩塌，犹如山泥倾泻。

“满足感呗。”方明熙给颜星逸夹了一块叉烧，老神在在地道，“不管现实里他是什么样，只要在网络上发一句话，都会有人回应和追捧。”

这大概也是赵捷所需要的。

颜星逸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在无意间看到过赵捷的微博更新，语气依旧是阳光又礼貌的模样，底下的评论数却已经翻了倍。

“那你呢？”他有些好奇，“为什么会当探店博主？”

“是因为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方明熙停下筷子，回忆道：“他很想去我喜欢的那些店看看，但是当时没法去，所以我就去店里拍了些视频，再拿给给他看，如果他以后想去了，还能当攻略。”

颜星逸一愣。

“不过我想把那些视频打包给他的时候，他就不见了，我又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方明熙面露遗憾，“于是我就把那些视频放到了网上。”

“我想，万一他就看到了呢。”

方明熙挠了下后脑勺：“所以刚开始发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之后会有那么多粉丝，后来见那么多人看，就一直更新了。”

颜星逸垂下眼眸，轻声道：“他肯定会看到的。”

“希望是吧。”方明熙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我今晚可能不回家吃饭，得先把快递都寄出去。”

方明熙最近搞了个微博抽奖，打算给老粉们送点礼物，奖在几天前已经开了，好不容易这两天才终于等齐所有奖品。

“要我帮忙吗？”颜星逸问。

“没事，也就十来份，以前又不是没寄过。”方明熙笑盈盈地看着他，“阿逸，你有没有中奖啊？”

颜星逸的脑袋下意识地点到一半，忽然顿住。

“我，我没有啊，”他心虚地低下头，“你不是说是回馈老粉嘛，我这才关注你多久……”

“好吧，”方明熙耸耸肩，“不过有件事挺奇怪的。”

“什么？”

“就是那个中了特等奖的粉丝，到现在还没填地址，我还私信他了呢，可是一直没回，好像叫什么……辣妹什么的。”

方明熙往对面一看，颜星逸都快把脸埋进碗里去了，他扬起眉：“阿逸？”

“呃……”颜星逸硬着头皮道，“可能是他没看到私信。”

事实上，颜星逸在中奖那天就看到了方明熙发来的消息。

不是他不想填，是他根本不知道填哪，不管是填家还是公司，方明熙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

颜星逸还没尝试过如此甜蜜的烦恼，顿觉一阵头痛。

要不就随便找个远一点的驿站应付过去算了，他想。

“那我要不发个微博at他吧？”

“不用！”颜星逸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也可以再等等，反正才开奖几天。”

“也对。”

方明熙深深看了颜星逸一眼，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便没再执著于这件事。

他把吃完的外卖盒收拾好，伸了个懒腰，一想到下午就发愁：“真不想写稿子啊！”

发布会在即，方明熙作为总负责人，发言在所难免。

“你又开始改了？”

“嗯，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

“要不我也一起看看吧？”

“好啊，”难得假公济私的好机会，方明熙绝对不会错过，乘机提议道，“那下午来陪我写？”

“行。”

说是陪他写，其实就是两个人开个会议室坐在一起工作，对颜星逸来说也没差。

“说起来，”颜星逸想了想，“你到时候会出镜吗？”

“应该会吧。”

“那你的粉丝……”

自从那场生日宴之后，也有关于方明熙另一层身份的流言在微博评论区里出现，只是相信的人并不多，甚至有人以为，这会不会是某些同人文里的设定。

可以料想到，这场发布会必会在方明熙的微博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知道就知道吧，”方明熙无奈地笑笑，“反正我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说不好哪天我就不当这总裁了呢。”

颜星逸蹙着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上一次有这么强烈的不祥预感，还是因为林凯。

时间在他的忐忑之中飞速前移，安静一直持续到了发布会的前夕。

颜星逸陪着方明熙把发布会的流程又过了一遍，两人走出公司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站在马路边上等方明熙开车出来的颜星逸像往常一般打开微博扫了两眼，却发现方明熙最新发布的一条微博下，评论的数量不知为何比往日多了数倍，并呈指数式增长。

颜星逸疑惑地点开，顿时愣在当场。

【暴力狂。】

【啧，什么温柔人设，都是装出来的吧？】

【TT明西，我真的很喜欢看你的视频啊，求求你告诉我那件事不是真的。】

【我说怎么会经常吃那么贵的餐厅，原来是天龙人！】

【是不是该查一下天传了？随随便便就能把人送去坐牢，那还有什么不能做啊？】

谩骂铺天盖地，窄小的屏幕承载不住满溢出来的恶意，愤怒令颜星逸指尖颤抖，连点了好几下，才点开评论区里的链接。

微博是十分钟之前发的，博主是是个平日里只关注明星网红八卦的营销号，特地挑了流量最大的时间，用格外愤慨的口吻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控诉知名博主明西在多年之前，曾对一位少年进行暴力殴打，并在实施暴行之后逍遥法外，反倒把受害者送进了少管所，而之所以明西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这位“明西”，正是天传集团的大公子，方明熙。

他还说，给他投稿的是一位认识多年的老粉丝，自己完全是因为对资本家一手遮天的程度感到震惊，所以才决定把这件事曝光出来。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他还附上了一段录音。

颜星逸还没来得及点开视频，熟悉的路虎停在自己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方明熙的脸，他似乎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嘻嘻地道：“快上车啦，回家回家！”

颜星逸张了张嘴，紧紧握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把它递出去。

方明熙察觉到他的异样：“咋啦？不舒服吗？”

“你……”

下一秒，仓促的来电铃声响起，方明熙接通电话：“庄叔？”

庄文乐不知说了些什么，方明熙脸色一变，大步跨下车走到颜星逸面前，拿过手机一看，满屏辱骂涌入他的眼中。

方明熙怔愣数秒，一只手伸来，将抵在他耳边的那只手机夺走。

方明熙恍然回神，目光落在颜星逸脸上，对方的脸色竟比自己还要难看。

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到颜星逸如此生气的模样，不由得又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