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第6章

作者:年小初 标签: 虐恋情深 鲜网 近代现代

  啊喂,你是直接原始时代穿越过来的麽?你是直接从原始时代穿越过来的吧……不然怎麽能傻得这麽有个性啊……

  并没注意到,就连他拼命维护挡在身後的小学弟,也同样在嘲笑他的残酷事实,庄景玉仍然挺直了背脊站在柳君城的身前,毫无畏惧之色地,迎面对上眼前那一张,越来越冷峻的脸。

  那模样其实真的像极了少年漫画里,那些既热血又冲动,并且极富正义感的男主角,只是他保护的人并没那麽单纯,而他所面对的大boss,又太残忍。

  没有谁会像漫画里的围观者一样,如此轻易就被他的正义勇敢所打动。他们只是无休止地嘲笑庄景玉的天真,庄景玉的愚蠢,庄景玉的老土傻气,庄景玉的自不量力。现实比漫画黑暗太多了。漫画里虽然常常见血,可是现实生活中,人们早已经练出了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按理说黎唯哲脾气那麽不好,尤其表现为耐心欠佳,而庄景玉又是当众挑衅他,甚至直接拽走了他马上就能吃到嘴的小猎物……无论怎麽想,黎唯哲都是应该立马出手,赏给庄景玉一个刻苦铭心的教训的。可那会儿黎唯哲脸色难看了半天,最後居然淡淡一笑,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庄景玉,是吧。”

  然後他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一米八九的身高极具压迫性地伸出阴影,几乎将庄景玉整个人笼罩其中。他没再看柳君城一眼,只是直直盯著庄景玉,眼眸深处渐渐染上嗜血般的鲜红。

  声音又残忍又冰冷。

  “很好,你不要我碰他,那就用你自己代替吧。”

  …………哇!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除了林烟,都被惊得差点儿飞灰湮灭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嗯嗯嗯!情节紧凑,人物鲜明,结局难料──这一出好戏,著实吸引了太多人的眼球。而“庄景玉”,这个以前从来没谁听过的名字,一时间,也十分威武地将刚刚才炒热的“柳君城”给硬生生压了下去,力夺北一搜索榜总冠军!

  所有人都翘首企盼著结局。黎唯哲那一句“那就用你自己代替吧”,实在太具有冲击力,撩拨动了每一个人,那一根名为“看热闹”的敏感神经。

  在他们瑰丽丰富的想象里,接下来的情节应该是黎唯哲对庄景玉先虐再虐,虐完一回合还继续虐,想怎麽虐就怎麽虐……结局BE。

  只是黎唯哲似乎并没有被人当乐子来看的兴趣。这一出众望所归的新学期开门大戏,根本没有经历所谓的高潮,就直接迎来了灰暗的大终局。

  庄景玉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惊悚里,被毫不留情地押进了监狱。

  幸……幸好这两年我安分守己,只是默默看戏,没招惹到黎唯哲……──此为大部分围观群众的心声。

  幸……幸亏当初有那个叫啥庄景玉的傻帽站出来给我挡风头,不、不然……现在进监狱的会不会就是我啦!?──此为柳君城的心声。

  没有人同情庄景玉,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假装。

  在这个一切逆行的时代,勇敢诚实的品质,似乎已经成为一种过於土气的装饰。没有人正眼看它,没有人再需要它,没有人不嘲笑它。

  虽然庄景玉的下场让他们感到心惊後怕,但时间那麽强大,日子一久,这一切终是渐渐沦为了茶余饭後,那些永远不缺听众的闲言八卦。

  选择性遗忘,大概是人的通病吧。

  庄景玉的座位从此空了下来,不仅没人去坐,甚至都没人愿意靠近。大家或开玩笑或真忌讳地说,那儿坐了可不吉利,说不定会感染上那个傻瓜的神经病,也变得脑子不清楚哦。在这种舆论轰炸之下,到快毕业的时候,那个位子已经满是灰尘,脏得不成样子了。

  它就像庄景玉那个人,被整个集体所孤立著。甚至就连阳光,似乎也吝啬地不愿给予他,哪怕一点点温暖。终年四季,它最常有的状态便是安静地隐没在阴影深处,隐没在那一片,连阳光都不愿光临的黑暗里。

  孤苦伶仃却又甘之如饴。沈默的坚持中,自有一种倔强的韧性。

  平平淡淡过了一年,临近高考的时候,又有人感慨般地提起那个早被遗忘的庄景玉。大家登时笑歪成一片,干脆全当解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我觉得他可能不是脑子有毛病,而是心机够深诶!你们看啊,他的模样普通,在学校里默默无闻了两年多,憋到後来终於忍不住了!正好这时候柳君城被炸了出来,於是他决定借柳君城这股东风出招,以此吸引来黎唯哲的眼球……怎麽样怎麽样,我的推理很有道理吧!】

  【哈?……哈!那他岂不是更傻了吗!真是偶像剧看多了,把脑子都看坏掉了吧!以为谁都像那些受虐狂似的男主角,老喜欢和自己对著干,还美其名曰“善良坚强”的傻瓜女主吗?!】

  【就是啊!就算他性别对上了黎唯哲的口味,可长成那样一副一丢进人堆,就湮灭得连渣都不剩的大众脸,想要勾搭只对美少年感兴趣的黎唯哲,可能性根本就为……负啊!】

  【……别说了,我突然觉得庄景玉好可怜……】

  【嗯……因为真的……】

  【太蠢了……】

  这样蠢的家夥,只有被烤了吃的命运。

 

  第七章

  像是做了一个久远漫长的梦。四周忽然响起一阵接一阵,窸窸窣窣的嘈杂声。梦里的世界随声晃动,楼宇倾塌,天崩地裂,将庄景玉用力摇回此时此地的现实中。

  他总算清醒过来,眨眨眼随意往四周一瞥,心中不禁失笑。

  黎唯哲果真还是没变。屋子里站了大约有十几个模样俊俏的美少年,一些看起来眼熟,一些看起来陌生,就不知,这已经是第几次更新换代的结果。整间屋子浓浓弥漫的轻浮旖旎和当初的教室同样没什麽两样,都好像,供黎唯哲胡作非为,放浪形骸的後宫。

  这样催人作呕的气氛,实在是太熟悉,也太恶心了。庄景玉紧紧抿住唇想,他这辈子,大概也再难碰上比黎唯哲还要更加讨厌的家夥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他甚至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一个人。

  庄景玉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对谁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没想到才活了短短二十年,就被这个名叫黎唯哲的男人做到了。

  最讨厌……没有之一。

  现在想想,当初被他惊豔到的那一瞬间,遥远得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庄景玉抬起眼往黎唯哲身边两侧看去:右边那个是刚刚拽过自己的粗鲁少年,现在他正高高扬著下巴,像只比美胜利的花孔雀似的,一脸骄横地看著自己,明明模样豔丽精致,然而眼底,却是遮也遮不住的狠毒凶恶;而左边的那个,则一直低垂著头,额前黑黑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阴影温柔地一路向下蔓延,看不清模样如何。

  只是……

  庄景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诧异地皱皱眉,心里奇怪道:只是怎麽……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呢。

  庄景玉神情上的这点小变化,没有能逃过黎唯哲的眼睛。黎唯哲玩味地打量了他很久,忽然眉心一动,搭在左边少年肩头的手,毫无预兆地紧紧一收。

  “呃……”

  那少年毫无准备,剧烈急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沈闷压抑的哼唧声。听见这个声音的黎唯哲,表情明显非常满意,他唇角一勾,眼底蓦地流过一簇黑宝石般的邪光。

  “怎麽样?是不是觉得这个很声音熟悉呢?”黎唯哲撤回右手摸摸下巴,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说著,唇角眉梢的笑意,越来越大,“不想看看……他是谁吗?”

  虽说语气听来是在十分诚恳地询问对方意见,可是谁都知道,大方温和,这样的词,根本就和黎唯哲沾不上边。还没等庄景玉说好或说不要,他便已经狠狠扯住那名少年的头发,猛地用力向上一抬,将那张脸完全暴露在了庄景玉的面前。

  “唔……”尽管那少年早有准备,然而抬起头的瞬间,仍是写满了一脸的惊恐和疼痛。他眼眶红红湿湿的,无处可逃,无法闪躲,只能顺著身後那个暴君的强大力道,直直对上呆立面前的庄景玉,那一双茫然惊骇的无措眼神。

  “…………”

  庄景玉怔怔看著眼前那一张,虽然说不上熟悉,但也绝不会陌生的清秀脸庞,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全无血色的苍白唇瓣上上下下,开开合合许多次,似乎想要说些什麽,但已许久不常说话的他,努力良久,到底没能吐出一个完整清晰的词。

  他感到喉咙涩涩发疼,有一种,近乎虚脱般的无力感。

  他苦笑著想黎唯哲真是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无法否认是黎唯哲,将他带进了一个万分残酷,但却无比真实的世界里。他的从幼稚到成熟,从冲动到忍耐,从自以为是的热血正义,到心如死灰的逃避麻木……如今他一切能勉强与这个世界相适应的东西,都是黎唯哲那个凶残暴虐的恶魔,用血淋淋的事实,教给他的。

  有时候流血的是别人,有时候流血的是自己。

  而此刻眼前,柳君城胆颤如小鹿般的濡湿眸光重重提醒著他,其实更多的时候,无论别人还是自己,都会被黎唯哲害得血流成河,难以痊愈。

  如今早已经历种种的庄景玉终於知道,也终於愿意承认:在这个世界上谈论公平何其可笑,有些人就是生而尊贵,有资格对你指手画脚,为所欲为。

  所以柳君城有什麽错呢。他不是不自爱,不是不自尊,也不是不反抗……他只是真的,斗不过恶魔。

  庄景玉静静站著,在对方伤痛羞耻的眼光深处,悟出了这样一份黑色的真理。

  “……看傻了吗?啊也是呢,阔别两年再见,於情於理,都应该觉得很亲切吧。”恍惚间,黎唯哲低沈磁性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从另一个时空穿透传来,带著专属於他的危险气息,唤醒了陷入沈思的庄景玉。

  “看看,这就是你当初拼死拼活都要救的人呢。本来因为你的搅局,我後来一直都没再理他的,哪知道过了两年……呵呵,你看,他对我,似乎还念念不忘得很啊,”黎唯哲手指一紧,将柳君城的小脑袋又往後仰拽了几寸,嘴角浮出一抹邪肆的笑意,撑著下巴说,“他现在可是在读高三呢,我不过打了个电话过去,随便给了点儿好处,他就赶不及地跑来了……哎,庄景玉,连我都替你感到不值啊。你看,你就是为了这种爱财如命的拜金奴,进了监狱的啊。”

  “唔……唔唔……”柳君城拼命摇著头,脸颊涨得通红,嘴唇张张合合似乎想要解释,然而黎唯哲怎麽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五指压在他的脑袋顶轻轻施力往後一扳,柳君城顿时就疼得惨白了整张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这副明显吃痛的神情让庄景玉看得不禁心里一紧,从出现到现在,一直像张白纸一般的空洞表情,终於裂开了一条微小的细缝,其中隐隐流露著焦急和担忧。

  黎唯哲看出端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悠长地“诶”了一声,语气玩味而不正经,眼底邪光大作,像极了一只围困住猎物的黑豹,准备要在享用前,好好地戏耍一番。

  搂住右边少年的手撤回来轻轻捏了捏柳君城的下巴,黎唯哲微微一抬眼角,眉目笑意,掩不住骨子里的挑衅和霸道。

  “怎麽样,这一次,你还要再救他一回吗?”

  “上一次的下场是进监狱。这一次,我可也不敢保证,结果会发生什麽事情哦。”

  “嗯?庄景玉,大好人……快说啊,你这一次的选择到底是什麽,我可是好奇得很呢。”

  黎唯哲缓缓吞吞的语气和盈满笑意的嗓音,如同两条巨蟒,从左右两边同时进攻,无声无息,缠住了他的每一寸身体。冰冷窒息的感觉由外到内徐徐渗入,冻住了他的心跳和呼吸。

  浸满冷汗的掌心收紧,张开,又收紧。被柳君城用那样一双溢满水光的哀求眼神怔怔望著,庄景玉恍惚又变回高中时,那个一身正义,满腔热血的天真少年,以为什麽事,都可以讲理。

  尽管如今的他早已知晓,在黎唯哲面前高谈“讲理”二字是多麽可笑。可是那一些永远改变不了的本性,此刻正在他的灵魂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催促著他,哪怕根本毫无希望,哪怕这是黎唯哲早早设下的圈套,哪怕他的下场会比上一次更加悲惨……他也一定……一定要去救一救,那个无辜的孩子。

  是他忘了还是他故意不去想起,其实在这里,最最无辜受罪的人,就是他自己。

  黎唯哲一直目不转睛地盯著庄景玉,嘴角噙笑,很有耐心地等待著。事实上自庄景玉从出现到现在,他的视线都未曾离开过对方。

  那当然不是因为庄景玉长得漂亮。事实上他的模样五官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中,是最最下等的。然而黎唯哲却连对方眉目神情里的一举一动都不肯放过,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得很。因为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又笨又蠢的死脑筋,在被害得那麽凄惨以後,这一次的选择,究竟还会不会和以前一样。

  黎唯哲自刚刚说完该说的话以後,就一直没再开口,偏偏庄景玉又迟迟说不出话,两人间的沈默诡异绵长,气氛僵直紧张,周围的人连呼吸都有些战战兢兢。他们俩倒是在这儿很有耐心地比拼定力,然而坐在黎唯哲右边的“孔雀少年”,在等了十分锺以後,终於再也忍不下去了。

  “喂!庄景玉!你这丑八怪……黎唯哲在问你问题呢!你居然敢不回答?!你……”

  他几乎是尖著嗓子一气呵成吼出来了这一句话,只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人似笑非笑的低沈嗓音,温柔地打断了。

  “贺均……我好像,没有准你开口啊。”

  !!!

  听见这一句话,名为贺均的少年面色一白,心里猛地咯!一声。他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黎唯哲,虽然五官仍旧漂亮如初,然而嘴角边硬挤出的那抹笑容,却是显得异常难看。

  “唯……唯哲……我……”最初面对庄景玉时的嚣张跋扈全都不见,如今,只剩下唯唯诺诺的惊惧和胆怯。

  黎唯哲扬起唇角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唯哲?呵。

  他扬起手掌缓缓落在对方的颤抖不已的手背,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语气既轻且淡:“我好像,也没有准你这样叫过我啊。”

  贺均那一刻的表情简直都像是要哭了。

  “对、对不起……我、我……我错……错了……”

  语无伦次,全身颤抖,眼神惊恐──完全就是一只斗败的孔雀。

  黎唯哲可以在一瞬间撕下他漂亮高扬的大尾巴,而且还,只疼不见血。他无论再怎麽得意张扬,也是不敢得罪眼前这个人……不,是眼前这个,恶魔的。

  被黎唯哲用那样一双漩涡般黑不见底的警告眼神冷冷盯著,贺均吓得立马闭上眼睛,乖巧地往他沙发里一缩,再也不敢胡乱插话了。

  “嗯,这才乖。”黎唯哲满意地一扬嘴角,懒懒收回手,继续饶有兴趣地看向眼前左右为难,神色痛苦的庄景玉。刚刚被搅乱些许的好心情,又慢慢恢复成最初兴致颇高的样子。

  经过这一茬,贺均不敢再自作多情地往黎唯哲怀里靠。他小心翼翼往旁挪了几寸,身体蜷得很紧,尽量不让黎唯哲感觉到……自己接触了他。

  …………靠!真他妈的憋屈!

  感觉到其他人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赤裸裸充满幸灾乐祸的嘲弄眼神,贺均就恨不得冲上去杀了那个丑八怪乡巴佬!他妈的!什麽庄景玉!明明长得不那麽不入流,身材也瘦得跟个皮包骨似的,一看起来就硌得慌!最重要的是,他从出现到现在,嘴巴里连半个字儿都没蹦出来过,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说不出来的丑样子,简直憋死个人!他妈的……连哑巴都比他干脆!

  这种家夥……这种无趣的家夥……这种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可能会是黎唯哲喜欢的类型的家夥,到底哪里好玩儿了!?到底哪里让黎唯哲觉得有意思了!?到底哪里引起黎唯哲的兴趣了!?竟然……竟然能让一向暴躁的他……如此有耐心……!?

  贺均想得怒火中烧,心底愤意连连。他是不敢得罪黎唯哲,所以只好将周围这一群落井下石的贱人们狠狠扫视一圈,稍解愤怒。

  “……够……够了……”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锺的样子,某个沙哑生涩,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细小声音,终於在安静的房间里轻轻响起。

  庄景玉艰难地吞咽著喉咙,眼睛闭了又开,开了又闭,身体微微颤抖,似乎仅仅这碎不成句的三个破字,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再难说下去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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