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连城
孟承英出门不久就接了个孟乾和的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带着点春水融冰般的笑意，低而清冷：“在干什么？”
孟乾和对别人是从来不会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的。他向来是有事说事，用词简洁明了，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效率极高。但是对于孟承英，他却颇有闲心地常常打电话发微信来，只为和孟承英聊聊生活中的琐碎，类似于今天中午吃了什么或者是院门口溜过去的橘猫。明明完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是孟乾和却乐得在上面耗个半小时一小时，捧着手机时眉眼都带着笑，让他机关里的下属看到定会大吃一惊。
他最近更是变本加厉了，只不过他依旧没有勇气和孟承英挑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罢了。
“哦，我刚从老爷子那出来。”孟承英道。
“说什么了？”孟乾和换了个姿势舒适地靠在床上，头往后仰，语调轻松地道，“我记得后院那棵树的叶子差不多也快变红了，有空可以一起回去看看。”
“我刚刚看过，已经红了。”孟承英先是极不解风情地道，随即又很自然地说了句，“我顺便把我们的事情和老爷子说了。”
接着他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什么东西“砰”地重重落地的声音，然后是一片手忙脚乱，伴随着衣料摩擦的声音。过了半晌孟承英才听到那头孟乾和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说的？”
他的声音听着还是平静的，但是却藏着些不太明显又能被孟承英轻松辨认出的波澜。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尾音都不像平时那样笃定，而他说话前那十几秒的兵荒马乱也足以让孟承英一眼看穿他的故作镇定。
孟承英勾着唇角恶作剧得逞似的笑了笑，道：“也没说太多，就提了一句，我想着先在老爷子那过个明路。”
孟承英能听到电话那头孟乾和的呼吸甚至都有点乱了，不由得坏心地想，看自己这个大侄子难得失态的样子还挺好玩。就算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光听声音也值回票价了，不枉费自己冒着被打断腿的危险去和老爷子单独坦白。结果孟乾和的下一句居然没问老爷子是什么反应，反而有点焦急地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孟承英开始还有点疑惑，毕竟孟老爷子是什么脾气孟乾和应该也清楚才对。但是转念一想他也明白了孟乾和是关心则乱，不由得笑了下，索性也不卖关子，直接都说了：“老爷子还挺开明的，说只要高兴就够了，我本来还提心吊胆的。而且他居然还让我有空上坟的时候和我爸妈说一声，你说这不闹呢吗。”
孟乾和那头静了静，先是松了口气，接着他的声音好像又有点低落：“……你不愿意？”
刚刚一段时间孟乾和的情绪显然比较多变，于是此时孟承英就也没敏锐到隔着电话还能捕捉到孟乾和的小小失落，于是只是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头讲：“那也不能让我没事上坟的时候说一声啊，跟结婚了带老婆回去扫墓顺便拜高堂似的。”
孟乾和很配合地笑了一声，但是没说话。
孟承英又继续吐槽：“我本来还问老爷子，说这近亲不能结婚啊。结果人家当场给我引经据典，说不能近亲结婚是为了防止家族遗传病，你生不了孩子的还怕个什么遗传病？我当时就愣了，结果老爷子还继续和我说，你看人家红楼梦都是哥哥妹妹结婚，也没像你这么多事。一个个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小时候一起玩，长大了就结婚，感情多好。”
“老爷子他说得有道理。”孟乾和道。
“你肯定觉得有道理。”孟承英吐槽道，“有句话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他老人家却是是都没读，改读红楼了。怪不得最近思想这么超凡脱俗富有佛性，大概是觉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接着没等孟乾和回话，孟承英忽然又道：“等等，我觉得这个知根知底的说法……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想到去别院前老爷子和自己在书房的一番话，孟承英忽然想到，这里面是不是还有点孟乾和的手笔？
第83章
“怎么耳熟？”孟乾和很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不知道？”孟承英颇为怀疑地问。
“不知道啊。”孟乾和无辜地说。
孟承英想了想，老爷子上次拉着自己在书房聊天的时候孟乾和确实不在，也就给他讲了：“就是老爷子喊我去相亲那会，和我夸了半天吴遥，说人家门当户对知根知底从小都认识，相处起来也适合。我当时以为他就是想劝我去相亲才这么说，现在想想他说的标准是不是和你也挺符合的？”
孟乾和只是笑，没说话。
孟承英见他没表态，于是继续道：“要是你没和老爷子串通一气，那是他自己看出来了然后还帮你敲边鼓？啧，真是老奸......咳，姜还是老的辣。”
孟乾和听着孟承英编排孟老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因为孟承英之前的态度而有点低落沉郁的心情也渐渐散了大半。承英没想过要和自己结婚这件事是理所应当的，而他能主动和爷爷坦白两人在谈恋爱就足以让自己惊喜了，孟乾和觉得自己也不应该得陇望蜀。
只不过在心里劝说自己再多次，人还总是贪心的罢了。
又顺着话题随意地多聊了几句，孟承英已经看到了自己家楼的安全门，于是道：“我快到家了，先挂了，有空再聊。”
“好。”孟乾和依旧等孟承英先挂断，然后望着自己的手机出神。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快，以至于他都有些来不及反应，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幸运了起来，想要的一切都触手可及。
只不过触手可及并不是真正地拿在手里，孟乾和还是觉得一切有些空落落的，虚无缥缈让人借不到力，像是踩不到实地也没有了底气。
……
那头孟承英刚开了门进去，就发现家门口多了双眼熟的皮鞋。迪奥的，黑色拼接皮面，还有点小尖头，孟承英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愣了愣，然后听到浴室里好像有水声。他把包丢到沙发上，走近浴室，隔着满是白色水雾的浴室玻璃，能看到个眼熟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流畅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一大片肉色猛得撞入眼帘，看得人眼晕。而那肌肉的主人正低着头任由花洒的水冲在自己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承英有点好笑，把自己的外套丢在卧室里的沙发上，直接拉开浴室门靠在洗手台上，然后懒洋洋地道：“不是和你说明天过来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他以为欧羿今天就迫不及待地来找他了。
结果那人背影僵了一下，没立刻回话，也没转身。孟承英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条件反射地升起了点不妙的感觉。但还没等他仔细思考出这直觉的由来，就已经看到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深黑的眼睛沉沉地望着他，在淋浴不断冲刷下的水流里依旧显眼得惊人：“你和谁说明天过来？”
是裴汝易。
第84章
孟承英一瞬间愣在原地无所适从，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裴汝易先转身关上了淋浴，动作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接着他又转过来，沉沉地盯着孟承英。他那双最让孟承英喜欢的线条性感饱满的浅玫瑰色的嘴唇因为太过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也睁得很大，以至于弧线流畅的双眼皮深深没入了眼窝里。他漆黑的眼珠倒映着浴室顶端的灯光，星星点点似的发亮，看起来居然像是要哭了。
虽然他脸上风雨欲来似的像是要发怒的表情并不这么说。
……艹。孟承英在心里暗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接着挺直了背试图给自己打气，试图解释。他有点手足无措，毕竟他没有怎么见过气势如此冷厉的裴汝易：“我之前和欧羿说让他改天来找我，我就还以为是他……”
“可是你开始不惊讶，看到我之后却很惊讶。”裴汝易一针见血，“你和他关系已经好到他在你家洗澡你都觉得很正常了吗？”
又来了，孟承英在心里嘀咕。裴汝易确实是不善言辞不错，但是与此同时，他也确实有着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说话言简意赅却开门见山，再配上他少得可怜的情商，导致他说出来的话常常让人不知道如何应对，从而处于尴尬的境地。以前孟承英和裴汝易还是同学时，他就经常因为这么说话导致被人误会，孟承英还帮他打过无数次圆场，没想到今天这事却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对于应对这种场面和这样状态下的裴汝易完全没有经验，所以孟承英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我看那双鞋……”结果他说话时不经意间对上裴汝易的眼睛。
虽然裴汝易还没开口，孟承英忽然就想到一个俗套的比喻，说是“他的眼睛会说话”。裴汝易的眼神此时还真的会说话，在孟承英看来分明是在质问：你和他已经熟到连他的鞋都知道长什么样了？
孟承英心知不对，立刻改口：“不是，我也是一时没看清，浴室里面有水蒸气，玻璃是模糊的，我也不是故意的。”眼看着裴汝易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孟承英也在心里松了口气，结果一不留神就把接下来的话顺口秃噜出去了：“而且你和他从背后看挺像的……”
这句话刚刚出口孟承英就感觉糟了。孟承英看着面前敛了神色的裴汝易，看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全部消失，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裴汝易此时气势冷得惊人，仿佛无机质似的剔透，但是又莫名地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暴起，或者有什么人意料之外的举动。孟承英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反手下意识地摸了下门把，结果他的动作反而像是刺激到了裴汝易。裴汝易上前一步����却没走到孟承英面前，只是靠近了他一点����然后只是伸手用力地握住了大理石洗手台的边缘部分，这使他的手骨节突出，青筋虬露。但是他并没有更多的举动了，反而只是深深地埋着头，看着颇有点委屈似的，好像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孟承英所熟悉的裴汝易。
孟承英有点迷茫地看着裴汝易，注意到他紧握洗手台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但是他却没有更多动作了。孟承英看着眼前这个周身气场低落到甚至委屈的埋着头的高大男人，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张了张口欲言，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也低下了头，像是被他和裴汝易共同注视的那块地砖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接着他忽然看到一滴水突兀地滴在纯黑的磨砂地砖上，分外的显眼。
孟承英开始以为那是裴汝易头发上的水珠落了下来，随即才发现地板上的其他水迹可能来自于这个，但是这滴肯定并不是����因为裴汝易的肩膀也开始轻微地耸动了起来，而他呼吸的声音也变得急促而紊乱，像是努力压制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