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又生 第30章

作者:箫云封 标签: 长佩 近代现代

  母亲和哥哥一直没有理他,当天晚上睡前,姐姐给他发个表情,是个“OK”的手势。

  ...和收到工作汇报,也没什么不同。

  当年的程容趴在床上,愁眉苦脸窝着,心中满是失望。

  可现在的程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该庆幸吗?

  他向来显小显嫩,十三岁的模样没完全长开,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用这样的照片找他,即使把照片贴上他的脸,都很难完全辨认。

  大宝能说出“像”这个字,也是因为小孩子第六感强,可仔细对比之后,又觉得不够像了。

  该失望吗?

  不,他并不失望,他只是...有点难过。

  对,只是有点难过,一点也不失望。

  他该高兴才是。

  大宝把桌子吃的满是狼藉,程容起身上前,机械收拾垃圾,把碗筷拿进水槽冲洗。

  大宝玩够了蚂蚱,急匆匆跑来想接着吃饭,抬头发现碗筷都被收走,他忙冲进厨房,一屁股坐到程容脚边,嗷嗷嚎叫耍赖:“我还没吃完呢,你收走了我的饭!”

  程容吓了一跳,低头看向垃圾桶,真有被他倒掉的小半碗饭。

  他体会到某种久违的歉疚:“对不起,我重新给你盛一碗吧。”

  “不要!”,大宝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上套,连忙摇头拒绝,“你帮我抄作业,抄完了我就原谅你,我就不向我妈告状!”

  ...不然呢,你还想告状怎么的。

  程容没理会大宝,慢条斯理洗好碗收拾好屋子,把大宝的书包拿过来,把作业摊平放上桌子:“写吧,挨个写,我看着你写。”

  大宝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怎么,怎么回事,你凭什么看着我写作业?”

  “我得干活才有饭吃”,程容理所当然胡诌,“你妈妈说,我靠看着你写作业赚钱,你多写一个字,我就能多赚一块钱。”

  “啊,那你这活,干着够轻松的”,大宝摇头晃脑,虎牙在笔尖上啃,“我妈挣钱怎么那么费劲,又给人看孩子,又给人做饭洗衣服,又帮人插秧,回来还得喂猪喂牛喂羊,可还是攒不下钱。哼,也对,她能攒下钱才怪,老头子每次回来,都把家里洗劫一空,警察说是家务事也不管,我妈也够不争气的,次次还给他钱。”

  他越说越咬牙切齿,程容心念电转,试探开口:“那大宝,你觉得,我还能帮什么忙?”

  “你?”,大宝嫌弃打量他两眼,不屑撇嘴,“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也就能帮着放放羊了。我家羊驯化的可好了,又聪明又听话,你根本不用管它们,只要有头羊领着,它们自己就会吃饭喝水。这个活虽然轻松,但没人盯着还不行。哎,我怎么这么聪明,给你找了这么合适的工作,简直完美。”

  程容连连点头,就这么住了下来。

  燕婶每天早出晚归忙成陀螺,一天也看不着人影,但一日三餐都提前准备,准备的食物种类齐全、荤素搭配,她每天换着花样把农家菜端上桌,力求把程容和大宝养胖几圈。

  程容本人没养成皮球,肚子倒描着皮球的模样,一天天膨胀起来。

  最开始发现小腹隆起,他恐慌的无以复加,在床上翻来覆去,足足滚了一天。

  后来开始半夜抽筋,抽起来简直恐怖,脚板像被人压住,反方向倒折九十度,他感到筋骨崩裂,夜半无人时,疼痛像一根带刺的长鞭,抽的他鲜血淋漓,他像条被扒皮抽筋的鱼,在岸上翻滚弹跳,直到力气用尽,才能恢复平静。

  随着小腹隆起,他整个人也像发面的气球,莫名奇妙跟着肿起。原本合身的裤子挤不进去,贴身的衬衫系不上扣,尺码正好的鞋化成迷你模样,肿成馒头的脚,怎样也挤不进去。

  他迫不得已请燕婶给他找能穿的衣服,燕婶的男人迟迟不回家,于是她把衣柜里大半的衣服和鞋,都拿出来给程容穿。程容毕竟是个男人,燕婶怎样也联想不到怀孕,只以为程容是易胖体质,在这边心宽体胖营养好,迅速从瘦骨嶙峋变得膘肥体壮,好像打过催生剂的小鸡仔,从小鸡丁长成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可惜程容虽然长成大公鸡,却并没有威风凛凛,而是格外嗜睡,有时候在外面看羊吃草,群羊把高原活活吃成盆地,他还迷迷糊糊晕着,不知今夕何夕。

  燕婶看这样不行,就先让他在家休息,他迷迷糊糊睡了两天,有天晚上突然被捶门声吵醒,他条件反射要出去开门,刚下床房门就被拧开,大宝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睡眼惺忪挤上床,和他挨到一起。

  “怎么了?”

  程容反应不过来发生什么,低头揉揉大宝头毛。

  “没事,你不用管”,大宝气的不轻,恨得哼哼唧唧,“老头子回来要钱,我只能和你睡了。”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旁边房间的床不断摇晃,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程容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想去捂大宝耳朵,大宝甩开他的手,闷声嘟囔:“我早习惯了,你不用管我。说点别的,你怎么吃成啤酒肚了,我家的伙食这么好吗?”

  客厅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桌椅碗筷都被踢翻,噼啪碎裂声从远而近,穿透耳膜袭来,与胸腔频率共振。

  程容耐不住想起来看看,大宝一把按住他的手,红着眼摇头:“别管他们,我都习惯了,过一会就好了。”

  木黑黑仿佛也被吵闹声振醒,在程容肚皮里翻身,小脚丫狠狠踢出,正踢在大宝手上。

  单人床挤两个人实在勉强,大宝的手没地方放,只能挤在自己和程容之间,他隐约感觉掌心被踢了一脚,这感觉太诡异了,他连外面的声音都抛在脑后,翻身坐起按住程容,牢牢抓住程容肩膀。

  木黑黑接连踹出三脚,程容的肚皮像被风掠过的湖面,泛出阵阵涟漪。

  广播的内容与照片的内容莫名重合,大宝心念电转,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木门传来破碎巨响,门栓被人活活砸开,一个男人像头被注射兴奋剂的疯牛,横冲直撞猛扑进来。

  他在屋里拼命翻找,拖着个大布袋,把值钱的东西往袋子里塞。

  大宝挤进程容怀里,伸出两臂抱紧程容,整个人瑟瑟发抖,丝毫不敢动弹。

  燕婶在对面的屋里嚎叫,喊的声嘶力竭喉口染血:“吴权嫩个杀千刀的孬种,嫩给嫩老娘松开!嫩脑袋里装的都是牛粪,嫩的心烂透了,连泔水都不如!嫩给嫩老娘松开,看嫩老娘敲开嫩的秃瓢!”

  在燕婶的叫骂声中,吴权的动作越来越粗暴,他如同困兽在屋子里转,酒气熏天抓过大宝,掐住大宝的脖子:“你老娘的钱,都藏在哪了?”

  大宝被掐的两眼翻白,两腿乱蹬,程容从混乱中惊醒,迅速从床边抽出根笔,狠狠扎进吴权手臂。

  他睡觉时没安全感,总要在身边留东西防身,没想到这时派上了用场。

  吴权被扎得嗷嗷跳脚,甩手丢开大宝,转而揪住程容的领子,将他从床上拽起,狠狠给了他一掌。

  酒醉的人控制不住力量,这一巴掌虎虎生风,几乎打聋程容半边耳朵。他牙齿磕碰嘴唇,血线漫过脖颈,衣领被血红浸的透湿。

  吴权眼前发黑发暗,东西都在浑浊转圈,他看不清程容的脸,只觉得这人的身体有些奇怪,弧度不太对劲。

  他站在原地,顶住额角,不断从脑中拼凑回忆。他想起前段时间,在村里响彻不停的广播,被酒精泡化的脑垂体重获新生,捕捉到令他狂喜的信息。

  找到这个人...一百万...

  一百万...所有的债都能还上...

  再不会有人找他催债,再不会有人对他围追堵截,再不会有人威胁卸他胳膊卸他腿,再也不会有人拦他往赌场进...

  这近在咫尺的美妙幻境,逼得吴权瞬间清醒,他冲出小屋冲进客厅,在垃圾桶翻找半天,在满地的果皮纸屑里翻出一张,被拧成拳头大小的、没来得及丢掉的照片。

  他重新冲回小屋,把扑过来抱他小腿的大宝踢开,几步上前拽起程容,捏住程容的下巴,几乎捏碎程容的骨头。

  照片没法全然确定,但这‘身材臃肿腹部凸出’,肯定是跑不了的。

  一百万...

  吴权笑出满口牙龈,他揪住程容头发,把他往床下拖,程容护着肚子没法反抗,头皮疼的快被扯掉,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从裤袋里掏出更锋利的笔,灌注全力下去,几乎捅穿吴权掌心。

  吴权嗷嗷狂嚎惨叫跳脚,目眦尽裂哐哐捶墙,血腥气激得他两眼发红,杀气四溢,他提起程容的脑袋,下死手给了他一掌。

  两巴掌打在同一个地方,程容被抡的牙齿松动,甚至感觉不到疼痛,耳朵嗡鸣听不见东西,眼前昏黑罩上迷雾。他浑浑噩噩濒临绝境,鼻梁被掌风扫到,半边脸似乎都被打歪,满口血腥混着甜咸,眼泪呛进肺管。肺部像被大手抓住揪紧,肺腑胃肠连接成片血脉,从口中寸寸抽出,带出满腔浓血。

  吴权掌心的血沿着小臂向下淌,淅淅沥沥落在地上,蜿蜒流成一片。

  他痛的神智全无,醉意上头,甚至起了杀心。他心想反正悬赏没说死活,先让他释放心中怒气,比什么都重要。

  脚边有个...特别适合练脚的东西。

  隆起的肚皮像个悬空的球,满载潮-湿-水-液。

  这么一脚踢上,水球破裂,会比射门更有快-感。

  吴权摇晃后退几步,在墙面擦擦鞋底,他助攻猛跑几步,像即将在禁区射门的国足,飞脚踢向程容肚皮。

第49章

  大宝惊的啊啊叫喊,过度惶恐令他嗓音沙哑,眼睁睁看着恶魔般的父亲飞起一脚,向躺在地上的哥哥踹去。

  程容几乎丧失意识,一动都动弹不了,但隐约感觉劲风逼近,他拼着最后的力气,试图蜷起半身,可手脚没有半分支撑,酸软的动弹不得。

  对不起木黑黑,我还是...保护不了你。

  他紧闭双眼,等待肠穿肚烂的结局。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如期降临,他听到“啊”一声惨呼,那只飞脚并没有碰触肚子,反而有个重物砸上地板,那东西发出凄惨哭叫和哀鸣,朦胧中似乎还有求饶声,伴随拳头落肉、血肉横飞的闷响,回荡在窄小的屋子里。

  大宝被吓得两股颤颤,尿液似小溪哗哗涌出,浸湿一小块地板。

  飞溅的血腾到程容脸上,浓烈腥气令人作呕,程容猛然掐紧手臂,让自己撑开眼皮,睁眼往旁边看。

  周柏半蹲在地,抓住吴权的衣领,一拳捶上他右半张脸。

  程容不敢再看,努力往旁边挪动。

  那张脸快看不出人样了,肿的像个猪头,几颗带血的牙在地上滚,乌溜溜划出数条血线。

  周柏咬紧牙关,嘴唇抿成一线,唇珠绽红近乎崩裂。他像个从地狱爬出、遍身染血的修罗,不顾理法与道德,只想发泄浓重仇恨。

  “你打了程容...几下?”

  明明已经被砸的眼睛都看不见人,鼻子被挤进两颊之间,喊叫要用气音发声,吴权仍被这强势威压镇住,他涕泗横流汗泪交织,半句谎话都不敢冒:“两下、两下、只有两下,根本就没用力!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也有老婆儿子,我老婆就在隔壁,我儿子,对,我儿子就在旁边,你看看他,他都吓尿裤子了,你看看他呀!”

  吴权的话如一声惊雷,将程容从昏睡中震醒,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向那边蹭了两步,把吓到目瞪口呆、满身尿味的大宝搂过,将他的深埋入怀:“别怕,没事啊别怕,这个叔叔...这个叔叔就是生气了,不会杀掉你爸爸。”

  “谁告诉你的?”,周柏勾起唇角,冷然一笑,狠狠飞起一拳,打飞吴权门牙,“谁告诉你,我不会杀了他?我会一颗颗敲碎他的牙,让他流干全身的血,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吴权两眼一翻,双腿绷直,浓重的尿骚混着酒气,在腿间蔓延开来。

  周柏缩鼻嫌弃松手,迈过他的身体,来到程容面前。

  他抓住程容小臂,把那个埋在程容怀里的孩子,一把拽了出来。

  大宝前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他羞惭的不愿抬头,裤子湿哒哒冰凉凉,裆下漏风,似乎连小鸟都低人一等,不敢抬头挺胸。他并拢夹住双腿,感到和眼前这个男人相比,他是多么弱小无能,甚至...不敢拦住父亲。

  他男子汉的尊严被打碎了,破碎成渣被碾压在地,怎样也拼不起来。

  “周柏,柏柏,木白白,大宝还是个孩子...”

  程容伸手去抓大宝,被周柏掠住小臂,回腕重新放上肚皮。

  “程容,松手”,周柏冷淡开口,嗓音轻柔,却不容置疑,“先管好你自己。”

  木白白怎么了...

  生气了吗...

  有哪里不一样了。

  程容被迫抱着满怀的湿纸巾,擦净脸上被溅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