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又生 第8章

作者:箫云封 标签: 长佩 近代现代

  绿皮车实在老旧,以周柏的身高,在上铺抬头都难,庄炳仁看不下去,三步并两步爬到上铺:“我睡上铺,你睡中间。”

  周柏没再抗拒,程容路上吹了风又有些晕,他埋进床褥里,把被子牢牢裹好,睡到半夜仍觉得冷,在梦里轻轻发抖。

  “热水袋有吗?”

  周柏放心不下,在中铺辗转反侧,睡一会醒一会,没过夜就发现程容的被团在抖。他向列车员要了袋子,接水时车底乱摆,水荡出袭击手背,周柏没能躲开,烫热直蹿脑壳。

  他忍疼冲水,回车厢坐到程容身边,把热水袋塞进程容被窝。

  程容辗转间蹭起衣服,腰腹只有外露的皮肉,滚烫热袋直贴小腹,他痛的嘶叫一声,猛然睁眼,水雾覆盖虹膜。

  周柏手忙脚乱把袋抽出,一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烫到了吧?”

  他懊恼的不知把手往哪摆,程容刚醒,黑暗中看不清轮廓,只摸索去抓周柏的手。冒着热气的手被程容抓住,皮肤像被扯裂般疼痛。程容力道很大,周柏咬牙忍着,一动都没有动。

  两人像两座雕塑,在床边凝固了两分钟,周柏试探抽手,把手在水袋上烫热,抚上程容小腹:“这样不是直接接触了……会不会好点?”

  程容沉默摇头,腰腹用力,向床内蹭蹭,给周柏空出地方。

  这无言的邀请,让周柏心跳加速。

  心头住个摇摆碰撞的小锤,砰砰咚咚,越捶越快,像海浪击打礁岩,拍出金石之声。

  周柏轻轻咽口唾沫,小心翼翼脱鞋,停顿片刻后,侧着半个身子,悬在程容床边。

  他不在乎自己会掉下去。

  他瞪大眼,鬼使神差似的,牢牢盯着小学弟,甚至想生出豹眼,在夜色中描摹程容的脸,一寸寸抹过,毫厘都不放过。

  程容的呼吸渐渐平稳,他躺过的地方,还留有温热的体温。

  周柏慢慢挪过,一寸寸伸手,揽住程容的脖子,将他抱进怀中。

  程容蜷在他怀里,一动都没有动。

  两人的呼吸一重一轻,一急一缓,随着车厢晃动,气息被搅的支离破碎,胡乱纠缠。

  庄炳仁躺在上铺,手机屏幕闪着蓝光,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第13章

  几个人的路线是先到昆明,途径丽江大理,再进香格里拉,但因拉赞助得来的资金有限,没那么多时间闲聊逛街,靠一天时间走过几个地方,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晚了。

  人间仙境毕竟海拔高,越往上走,越觉空气不足,肺里好像有个抽气机,不断挤压氧气。

  天公不作美,乌云刚覆盖月亮,淅沥小雨便当头浇落,噼啪砸到脸上,激出遍身苦寒。

  庄炳仁事先订好了民宿,几个人举着地图,一路往目的地行进。程容穿的少了,边走边打哆嗦,没两分钟周柏看不下去,把自己的外套给程容披上,又去买了两条围巾,给程容裹的严实。

  他自己没带多少衣服,穿着短袖在外面走,寒毛像交响乐团里的小兵,竖立鼓掌拍和不休。庄炳仁看不下去,要把围巾分给他,周柏同样推拒不要,鼓起肌肉令小臂隆起,告诉他自己有多强壮。

  去往民俗的小路上杂草丛生,几个人又着急赶路,快到时庄炳仁被杂草割伤了脚。虽然不太严重,但脚腕上几条长长的血痕,看着也挺瘆人。

  几人一路走来如同逃难,又累又饿又狼狈,气都喘不均匀。又走了一段小路,周柏受不了了,一手拉住庄炳仁,一手扛起程容,四处张望一番,把他们拉进火锅店中。

  各家火锅店大同小异,几乎都主打牦牛肉,这家也不例外。一进门便有浓烈的香,这香和着澎湃的热气铺面而来,将寒意席卷一空。

  几个人要了牛肉浓汤锅底,喝着汤吃着肉,蘸开料调好辣,把蘸着酱汁的肉塞进口中时,终于觉得活过来了。

  “钱哪来的?”,庄炳仁在心里拨拉算盘。

  “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总归有办法”,周柏要了两瓶啤酒一小瓶白酒,白酒给自己和庄倒了满杯,给程容的只没杯底:“你病没好少喝点,暖暖身体就够了。”

  程容听话捧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脸色仍有些苍白,嘴唇干燥无光,周柏在他想喝下一口前出手,给他夹菜夹肉:“吃点东西垫肚,直接喝酒多烧胃。”

  “好烦”,程容轻声嘟囔,“老妈子一样。”

  “那你喝啊”,庄炳仁把牛肉捏成团,放进口中后,不屑嗤笑,“我和你换,让你随便喝,怎么样?”

  周柏眉头皱起,轻敲庄炳仁的碗:“怎么说话呢?快吃,天快黑了,吃完咱们走了。”

  天色越晚,气温越低,周柏不想让程容刚好的感冒反复,临出门前又买了条围巾,给程容裹的看不到眼。

  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时,终于到了预订好的民宿,只是这里大门紧闭,他们敲了很久的门,仍旧无人应答。

  “怎么回事?”,站在风中不动,周柏也有些哆嗦,他胳膊抱在一起,在原地小跑取暖,“确定定上了吗,给他打个电话?”

  “手机掉电太快”,庄炳仁也很无奈,手指冻成小萝卜头,触屏像一块废铁,“但我刚在店里看了,他家确实接单了,但电话一直不接,我也不知为什么。”

  “总这么等着也不行,看看其他家,能换地方住吗?”

  “现在也算旅游旺季,很多房子都订满了。而且如果现在订,价钱是原来的三倍,太不划算”,庄炳仁在心里打小算盘,“有人来了,是不是这家老板?”

  有个人从东面过来,这人左摇右晃,脚步踉跄,快靠近时脚下一滑,差点砸上大门:“你们——嗝——哦,想起来了,住宿的?”

  老板这身浓烈的酒味,熏的几人同时捂鼻,倒退几步。

  进门后有一间主卧,供三人使用,只是屋里比外面还冷,进去后几个人轮番开空调打暖风,都快把电源卸了,空调仍没有动静。

  本想顶着冷凑合一晚,一阵疾风掠过,雨滴从木顶中央渗落,直线似的向下滴,将床褥淋的透湿。

  周柏强忍发火的冲动,把醉醺醺的老板拽出来,进门往床上一扔:“这房间,你睡一夜试试?”

  老板毕竟独身一人,看周柏发怒时凶神恶煞,小臂肌肉层层隆起,他也有些害怕:“那,嗝,那,算了,你们睡,睡小卧,但那里房间小,嗝,还得有人,和我睡。”

  周柏捏捏手指,指骨啪啪作响,程容不知哪来的力气,努力竖起耳朵:“那钱怎么办?”

  “还是和原来——”

  “嗯?”

  周柏扬扬手臂。

  后半段在老板喉口滚了半圈,愣是塞回肚子:“比原来减半。”

  剩下的就是分配问题了。

  谁都不想和酒鬼老板同住,周柏挠挠头,自告奋勇:“我去吧,你们去小卧睡。”

  “不行!”

  俩人异口同声,严词拒绝。

  周柏无奈:“那怎么办,你们谁想和他睡?”

  同样没人说话。

  “快商量出个结果”,周柏低声说,“早点休息,明天早起去普达措了。”

  “我去吧”,程容搓搓手,边在口边哈气,边把围巾裹紧,“我病还没全好,怕传染你们,传染这老板无所谓了。”

  “不行,你休息不好,晚上再烧起来,怎么办?”,周柏向小卧看看,“你俩别争了,我过去最好。”

  “我去”,庄炳仁突兀开口,语调平稳,没什么起伏,“你晚上照看他吧,我过去。”

  他脚腕的伤有些磨人,因为要挽起裤腿,走路也有些跛,好在路途短,没走两步他推开老板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周柏有些无奈,把程容送回小卧后,去前台翻了半天,找出红药水和耳塞,进了老板的屋子,让庄炳仁撩开裤腿,给他脚腕上药。

  周柏半跪在地,面色凝重,手中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掌下的不是皮肤,而是个珍贵的瓷器。

  “周柏,有人说过,你像中央空调吗?”,庄炳仁半弯下腰,手指并拢,合在一起,“对每个人无差别散发热量,你不累吗?”

  “什么累不累的”,周柏在小伤口上涂好药,又撕开创可贴,把最深的伤盖住了,“你脚还流血呢,让我当没看见?我又不瞎。好了,不疼的话早点休息。”

  老板呼噜打的震天,周柏两步跨去,狠狠一踹,床板发出砰一声响,老板嘶嚎一声,呼噜顿时收回腹中,半点听不见了。

  周柏帮庄炳仁把被压实,将耳塞递给对方:“戴上耳塞,我出去了。”

  他弯腰刚想起身,脖子突然被两手环住,向下一拉。

  庄炳仁的脸凑到面前,嘴唇瞬间贴近,热气扑面。

  周柏瞪大眼,条件反射向后一推,庄炳仁几乎被掀个跟头,后背狠狠撞上墙面。

  气氛凝结成冰,周柏嘴唇抖动,又气又恼,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用眼刀剜掉庄一层皮,后退两步,狠狠甩上房门。

  程容在小卧也听到一声巨响,他忙跑到门边,赤脚站在门口:“怎么了周柏?”

  “没事”,周柏大跨步走回,手下用力,把程容扛在肩上,“回屋睡觉。”

  虽然口中说着“没事”,但程容能感觉到,周柏愤怒的靠在床头,被子缠在腰间,手指骨节握的突起,半天也没有躺倒。

  程容缓缓靠近,低声问他:“怎么啦?”

  周柏闻声一抖,眼底莫名通红,他长臂一伸,揽住程容,将他搂在胸前,捆在怀里:“容容,我想做,让我做吧。”

  语调竟有丝委屈。

第14章

  【……删减……】

  程容困的脑袋转不过弯,为了顺利入梦,含糊回个“嗯”,还没等周柏庆祝,他理智回笼,瞬间睁眼:“你说什么?”

  旖旎气氛被这斥喝打破,消散的一干二净。

  周柏莫名生出忐忑,但仍直视程容,坚持又说一遍:“我想——带你回家。”

  程容被点了火药桶,忍无可忍拧住被角,在掌心狠攥一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和你父母介绍我?”

  周柏因程容的愤怒而困惑,但他强行稳住情绪,小心开口:“是这样,咱们毕业了,肯定还在一起,早晚也得过爸妈这关。我先带你见他们,让他们有个准备,到时候摊牌时,也不会掀起太大风浪。”

  “周柏,你够自私的,”程容彻底清醒了,他竖起条腿,口不择言,“你之前肯定没说你喜欢男人,现在因为我,你要伤害你父母,让我当罪人?”

  “当然不是,你想到哪了”,周柏怎么思考,也理解不了程容的逻辑,他在被绕晕的情况下,仍艰难解释,“我的意思是,他们现在是我爸妈,如果一切顺利,以后也会是你爸妈,就算一时接受不了,时间长了,总能慢慢磨合。但这是循序渐进的过程,总得先让他们见到你。”

  谁告诉你……毕业了还会在一起?

  汹涌的情绪从胸口涌上,程容喉结滚动,轻轻吞咽,咽下心底咆哮。

  周柏像只被主人痛骂后的狼犬,耷拉耳朵低垂尾巴,两只前爪触地,试图用盛满委屈的眼神,哀求主人同意。

  这种无来由的恐惧,和被逼上梁山的愤怒,让程容理智全无,他顶开周柏,向后退退,后背贴上床头,以一种对峙的姿态,向周柏宣告:“分手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们不适合。”

  周柏懵了。

  他被这从天而降的惊雷劈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