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戈万里
距离卫京稍远些的县镇,田地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因着卫京自身尚且不能稳定,更没有空理会地方官府里的官司,地方官府中的夺权篡位比卫京还甚。
在卫京夺权,还要考虑权力变更后,是否能将权力始终握在手中,会不会步了老卫皇儿子们的后尘。
地方官府完全没有这个烦恼,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其他世家斩草除根,他们就是‘土皇帝’。
等卫京回过神来,也不能将已经完全将权力掌握在手中的他们怎么样。
县镇中的大小世家为了更大的利益,就差打出狗脑子了,又怎么有余力顾得上安抚惶惶不安的百姓?
百姓家中的青壮,早就在一茬又一茬的征兵中离家,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
没了家中的壮劳力,春耕也变得格外艰难起来。
前两年为了战事,农税一年比一年过分,家中男人们走时,官府贴补的银钱,他们半分都没能留下,全都交税了。
自从曾镇第二次大地震后,坊间粮钱就翻了一倍,卫京换的皇帝越多,粮钱涨得越快。
好在农村百姓家中都有地和存粮,虽然日子没什么盼头,但短时间内自给自足却没什么问题。
可惜现实却远比想象中的残酷。
当初为了逃脱兵役,躲到山林中的人,经过一个冬天后,都变成了土匪。因为县镇衙门中的人也都在忙着争权,这些土匪便光明正大的活跃了起来。
土匪当初会逃兵役,大多都是无牵无挂,没有家人会被牵连。或者冷心冷肺,只管自己舒服,根本就不管他逃了兵役后家中会遭遇什么的黑心人。
就算尚且有些良心的人,也不会拒绝白来的东西,最多就是远离家乡的范围,去抢其他村子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土匪们还专门挑村民出去耕种的时候,才悄悄地从山林中冲下来,直奔村民家中连吃带拿,俗称为偷。
等村民们发现这种情况,组织健壮的妇女在村中巡逻后,这些土匪还消停了些日子。
但这些土匪又没有土地可以耕种,就算是开荒,他们也弄不到种子,等到将从村子里抢到的粮食吃完后,他们还是将目光放在了村子上。
偷变成了抢。
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村民在土匪的逼迫下退无可退,甚至连春耕都进行不下去。
就算他们坚持春耕,等到秋收的时候,谁知道官府是不是又要继续加税?
去年的时候,他们就将整年收成的十分之八和男人们服兵役留下的铜板都给了官府,再加税,他们辛苦一年后,岂不是还要倒找官府钱?
土匪如此猖狂,官府却丝毫不作为。
等到秋收的时候,粮食堆积在地里等着晒干,就是土匪最方便下手的时候,他们又能留下多少?
最后村民都选择保护已有的东西,整日留在家中,时刻防备着土匪来抢劫。
村子里的地便都荒芜了。
向云本想打断杨业的哭诉。
他虽然心疼杨业,却知道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若是惹得宋佩瑜与吕纪和不耐烦,反倒对杨业不好。
宋佩瑜却以目光制止了向云。
向云能因为不甘心,从一无所有的世家旁支白手起家,组起个商队,还能搭上卫国二皇子,自然是个聪明人。
他马上想到,宋佩瑜是想从杨业口中知晓卫国如今的情况,话语间安慰杨业的同时,也在暗自引导,让杨业说的更细致。
听到杨业更细致的诉说后,向云却觉得心中酸涩难挡,忍不住红了眼睛。
眼见着杨业已经累了,不仅要向云搀扶着才能站好,连带着嗓子都异常沙哑,神情也满是疲惫,再也说不出来更多的东西。
宋佩瑜便温声叫向云将杨业带下去。
等向云与杨业都走了,盛旺也按照宋佩瑜吩咐,去安抚正在奇货城落脚的三千蔚卫。
吕纪和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回他的住处。
送往咸阳的折子已经送走,他还要写份正式声讨梁州睿王的诏书。
宋佩瑜叫住吕纪和,示意金宝和春芽去外面守着,附在吕纪和耳边低声轻语几句。
至于重奕……他肯定能听见,不用管他。
吕纪和面露诧异,将玉扇敲在手心,沉思了片刻,缓声道,“如今说这些还为之过早,但以你的面子,只要修书一封,多讨些军粮却不成问题。”
宋佩瑜得了肯定的答案,却没面露喜色,还想再与吕纪和细语几句,却被吕纪和的玉扇贴在了脸上。
吕纪和面色稍显的古怪,语气也比之前急促许多,“我突然想起有份文书急着处理,这些事我们过后再说。”
说罢,吕纪和转身就走,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再追他似的。
宋佩瑜何时见过吕纪和这般火烧眉毛的模样?
他在心中想了几轮,也没想到有什么事能急成这样,最后只能猜测是吕氏的私事,吕纪和不方便对他透露。
直到吕纪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重奕才将猛兽狩猎般的目光收回,转而放在宋佩瑜身上时,又变成了另一种含义。
可惜宋佩瑜已经对重奕的目光习惯了,又正在专心思索卫国的事,根本就没注意到重奕的目光变化。
七座千金镜,只剩下三座。
对宋佩瑜来说不算什么,对已经在奇货城翘首以盼许久的富商们来说,却是个天大的噩耗。
他们从听说了宋佩瑜在从蔚县赶往奇货城的路上遇袭后,就暗自祈祷宋佩瑜带着的那七座千金镜可千万别有事。
就算听闻千金镜碎了四座,也将其当成谣言,说什么都不肯相信。
别说七座千金镜,就是七十座千金镜都不够他们这些人分。
再碎了四座,只剩下三座,是想看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为了千金镜大打出手吗?
奇货城很贴心,为了避免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大打出手,失了风度,仅剩的三座千金镜,不同于之前奇货城无论售卖什么都是先到先得的规矩,而是以咸阳售卖微瑕千金镜的方式。
公开拍卖,价高者得。拍卖会就在宋佩瑜设宴款待众人的当天进行。
为了不让拍卖的过程过于无聊,宋佩瑜还另外添加了些尚且没在奇货城公开售卖的小玩意。
比如在奇货城随处可见的一代、二代自行车、完全透明的玻璃首饰和小摆件……最后还有十刀赵纸。
“赵纸?”正在看帖子的富商诧异的抬起头,“可是如同宣纸和金叶纸那般的珍贵纸张?”
“倒也不至于珍贵到那种程度。”金宝笑着摆了摆手,“是我们主子闲暇时候,自己捣鼓出来的东西,虽然没有宣纸和金叶纸珍贵,却与如今市面上的纸都不太一样,便拿出来凑个数。”
富商却不信金宝的话。
奇货城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和‘普通’贴上边?
早知道除了银镜之外还有这么多稀奇东西,他就再多带些金银了。
看到请帖和请帖后面附带的拍卖品后,大部分富商都在后悔,为什么没多带些金银。
尤其是自认财力不及许多人,必然与千金镜无缘,抱着看热闹而来的心思,根本就没专门筹备金银的富商,更是悔不当初。
买不起千金镜,难道他还买不起自行车吗?
可惜宋佩瑜却不会为了他们,调整拍卖的时间。
三天后,位于城主府的小宴结束后,拍卖正式开始。
这些富商也许是存着想要讨好宋佩瑜的心思,不仅那些从没见过小东西,最后都以宋佩瑜预估价位的数倍成交,连在奇货城随处可见的自行车都卖出了一百两银子的天价。
赵纸拿出来后,更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最后却是让众人大失所望。
论稀奇不如金叶纸,论细腻不如宣纸,只比市面上普遍流通的白麻纸好用一些……
不是不好,是好的程度还不够。
如果在其他地方见到新纸,他们自然会大为新奇。
但这是奇货城,在这些富商眼中,奇货城的东西理所应当该是最好的。
赵纸未免过于平庸了些。
现场的气氛几不可见的凝滞住,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索然无味的意思,等到出价的时候,这些人却都没客气。
十刀赵纸,都以远超宣纸的价格成交。
宋佩瑜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特意给每刀赵纸都添了份全套的文房四宝,其中镇纸和毛笔杆,都是琉璃所制作。文房四宝的价值已经超过的赵纸本身的价值。
拍得赵纸的人大喜过望,没拍赵纸的人悔不当初,众生百态,不过如此。
最后被拍卖的是万众瞩目的等身银镜。
三座一模一样的等身银镜摆在一处,等到在场的富商们都观赏过了,再开始拍卖。
第一座等身银镜,以两千五百两黄金的价格成交。
第二座等身银镜,以两千两黄金的价格成交。
最后一座等身银镜,以三千五百两黄金的价格成交。
三座等身银镜,卖了八千两黄金。
别说是参加拍卖会的富商,就连宋佩瑜都惊讶不已。
他原本只想以高于千两黄金的价格出售,也找了人帮忙叫价,却没想到这三座等身银镜,竟然能以如此夸张的价格交易成功。
宋佩瑜的目光在三个将等身银镜拍走的豪商身上打了个转,两个陈国商人,一个楚国商人。
两千五百两黄金和三千五百两黄金的等身银镜,都是陈国商人叫出的天价。
花了两千两金子的楚国豪商脸上带着些许心疼,两个陈国的商人脸上却只有畅快和得意。
都说陈国坐拥徐州、扬州,繁华之象让人难以言喻。
从陈国豪商一掷千金的势头来看,果然名不虚传。
奇货城的人还沉浸在拍卖会的余韵时,又一则八卦迅速在富商中流传开。
蔚县派兵两千,连夜赶到梁州竭县外,将一封声讨书射在了城门上,又在城外叫骂了半个时辰。
声讨书的内容大致是梁州睿王心怀不轨,派人潜伏到奇货城与蔚县附近,伏击宋佩瑜,不仅毁坏了四座千金镜,还胆大包天想将宋佩瑜也掳走。
富商们并不关心梁州睿王与赵国的纠葛,但他们关心千金镜。
那可是.....至少八千两金子!
从一开始就与奇货城有来往的富商在人群中摇了摇头,慢悠悠的开口道,“你们知晓什么?梁州睿王与奇货城,这都是旧日里攒下的官司。”
正在热烈讨论的富商们闻言,纷纷回头看向说话的人,“杨业!我记得你是来奇货城的第一批商队来着,还在行宫内有住处。”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富商们再看杨业的目光,都带上了些微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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