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雩玖
张富没多大的智慧，他现在的唯一诉求就是家里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就行了，于是他抬头朝着王桩子问道：“如果你不签订这个契约，林哥不让你继续当掌柜了怎么办？你甘心回到以前那种日子吗？况且，你觉得如果这个消息传给了别人，工坊里的其他人，单单说任何一个外人，只要告诉了他们这个情况，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抢着签？”
王桩子听着这话，顿时心里一惊，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契约别家掌柜都要会签的，只是由于林洛仁慈，所以一开始没有那么强硬的要求他们。到了如今，他们竟然觉得这本该签署的契约不该签起来。
王桩子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没进入林洛工坊时，他去找工找不到、家里困苦、没粮断顿、弟弟妹妹们饿得嗷嗷直叫唤的日子，他的脑海里就轰然的炸开成了几片。不行，他已经过上好日子了，他是绝对不能再过以前那种日子的。
王桩子看着他阿么，朝着他惊叫道：“阿么，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把这个契约给签了。”
“哎！”张富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道：“林哥儿是个心善的，段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你只要不背叛他们，好好听他们的话，他们肯定会对你好的。”
王桩子重重的点了点头，毅然决然的转身往林洛的书房里去了。
“阿么，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在王桩子离开之后，张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吓了张富一跳，他定睛看过去，只见他那倒霉催的小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的房门里露出了一个脑袋来，此时正好奇的打量着他。
张富被吓了一跳，朝着他没声好气的道：“我们没说什么，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瞎打听。”
王狗蛋摇了摇头，煞有介事的道：“你们说了，你们说了哥哥要签卖身契的事，东家和老大为什么突然让哥哥签卖身契了？”
张富闻言知道刚刚的对话已经被小儿子听去了，他略有些为难却还是张口道：“因为林哥儿和段公子要出去读书了，他们不放心留下的人，所以想要给自己弄个保障。”
“出去读书？”狗蛋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浑圆，惊异道：“那他们之后不回来了吗？”
张富摇了摇头，不是很确定，“应该是要回来的，只是回来的时候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像现在天天住在家里而已。”
王狗蛋听到这话，有些难以置信，也不等他阿么继续说些什么，飞也似的跑走了。
张富在背后看着他的背影，喊了两声，见他没反应，这才骂道：“你这倒霉孩子，这是又跑去哪里疯玩？”
另一边，已经打定了主意的王桩子，径直朝着林洛的书房里走去，结果在门口时遇到刚刚从里面出来的茗蓝。
王庄子先是有些诧异他怎么在这里，很快又想起来了什么，试探道：“你是过来签约的？”
茗蓝觉得他们早晚也会知道的，因此在听到他这样问之后，干脆利落的点了头，“是。”
说罢，茗蓝以他还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开了。
在王桩子眼里，茗蓝即便是一个哥儿，那他也是个厉害的哥儿，既然他已经选择了签契书，那就证明这契约是真得签。
于是，王桩子放下了心里最后一丝芥蒂，敲响书房门之后径直而入，紧接着直挺挺的跪在了林洛面前，“东家，我是过来签契约的。”
王桩子的举动把林洛给吓了一跳，林洛皱着眉头看着他，埋怨道：“签就签吧，你们一个二个的做什么，你赶紧起来。”
“是！”王桩子一板一眼的说着，随即从自己的怀里拿出那份契约，双手捧到了林洛面前朝着他道：“从今以后，我便是段家的仆从了，只要东家有吩咐，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去。”
林洛看着他这样，开始反思起自己来，他想着自己今日除了这契约之外，还有没有说其他奇怪的东西，不然他怎么觉得茗蓝和王桩子都怪怪的。
*
秦朝离开了段家之后，他就径直的往家里走了，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和他打招呼，有些人是想要和他套近乎询问胭脂铺里还有没有工位，有些人是想要给他介绍对象的。
刚开始，秦朝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他还会有些尴尬觉得抹不开嘴，在他应对了那么多顾客和人之后，他已经能自如的回应这些人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话语了。
等来到了家门口，秦朝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还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秦朝走到了里面，透过半开的门缝，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孩子他爹，你真的决定把秦朝给许配出去吗？”
接着是秦朝他爹那粗哑的声音，“当然，人家可是说了，只要秦朝入门，他就给我们一百两的聘礼，这可不比他现在死扣着不给我们钱好多了。”
“可是，可是，秦朝现在不是能做工，也能拿工钱回家吗？我们就这样把他给嫁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况且，那户人家前段时间才死了第三个夫郎，要是秦朝嫁过去也出事了怎么办？”
“哼，有什么不太好的？反正他早晚也得嫁出去，现在因为他在那什么胭脂铺有工，别人还能多给一点彩礼。况且，他现在因为自己有钱了，翅膀也硬了，已经开始不听我们的话了，再留着也是祸害，还不如早点嫁出去换笔彩礼划算。”
秦朝站在门口听着他爹娘讨论着他的嫁娶，心脏像是被一把大手给拽得紧紧的，他没想到自己那么努力的做工，想着把钱拿回家补贴家用，到最后竟然被他们那么算计。
秦朝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放着东家给的契约，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只要他签了这契约，那他就是东家的人了，即便是他家里也没有办法逼迫他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想到这里，秦朝看了一眼门内，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他得回去找东家，他得把这份契书给签了。
中途，秦朝还遇到了不少人，那些人依旧冲着他打招呼，只是他这次没有再搭理他们，而是风一阵的跑开了。
那些人看着他的样子，还觉得有些奇怪，等来到了秦朝家门口，朝着商量完出来的两人道：“你们家秦朝怎么回事，我刚刚遇到他，结果他风一样的跑走了，招呼也不打一声，真是一点家教也没有。”
秦朝的父亲听到这里，心里先是一惊，紧接着双方对视了一眼，然后想到了什么，秦朝的父亲道：“坏了，他怕是听到我们刚刚说的话了，我们得赶紧把人给弄回来，不然这彩礼怕是要没了。”
说话那人看着秦朝的父母说了没两句，两人疯似的往外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暗骂了一句，“这秦家的人是不是都有毛病，话也不好好听人说。”
秦朝一个劲的往段家赶，到了门口还吓了张富一跳，
张富看着他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还朝着他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秦朝只是朝他一个劲的摇头，随即道：“东家，东家现在还在吗？”
张富指了指里面，朝他道：“林哥儿一直在书房忙，现在都还没出来。”
秦朝听到这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提气往书房里跑去了。
张富在身后看着他这着急忙慌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道：“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跑的那么急。”
等到来到了书房，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林洛，秦朝也顾不上其他了，一下子就跑进去跪在了林洛面前，朝着他道：“东家，从今天开始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请你收了我吧！”
林洛被吓了一大跳，还没弄清什么情况，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一脸震惊的段锦。
伴随着年岁的增长，段锦的脸上已经很少会出现这般震惊的神色了。
此时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神色，林洛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脸色都跟着难看了一瞬。
只是林洛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他稳住了心神看向面前的秦朝，朝着他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话好好说。”
秦朝说完那话之后，他才察觉出那话中的不妥，脸色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和东家签订那份契约，从此东家叫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林洛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抬头朝着门口看去，只见段锦的脸色和缓了不少。
林洛现在也顾不上去追究其中的原因了，直接看着秦朝道：“那好，我们现在来签契约吧！”
“嗯。”秦朝忙不迭的应下，与其被他的父亲卖给了会害死自己的老男人，那他还不如直接给东家卖命，至少这样他不仅能得到尊重，还能得到钱给自己安身立命。
林洛看着秦朝一笔一画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自己的手印，林洛也在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这样一式两份之后，契约正式成立。
秦朝拿着那可以算是自己卖身契的契约，不知道为何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林洛还朝着他真心实意的道了好几声谢谢。
林洛看着他这般，还是觉得很奇怪，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秦朝有些犹豫，嘴巴张了又合，还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王狗蛋就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兴奋道：“东家，不好了，外面有人来闹事了！说是让我们把他们家里的哥儿交出来。”
林洛看着他这兴奋的样子，觉得他这一点都不像有人来闹事的样子，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
林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和段锦对视了一眼，最终一起走了出去。
秦朝跟在后面，在王狗蛋进来时身子就抖了抖，有些不想要面对，但是看着走在前面的段锦他们，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跟了过去。
结果来到门口，秦朝一眼就看见了秦朝的爹和阿么站在那里，嚷嚷着让这里的负责人将他们的孩子交出来。
茗蓝已经得到了消息，领着人出来主持了。
那两人嘴里嚷嚷着，可是因为茗蓝他们拦着，却不敢跃进一步，只能站在原地不停的叫嚷。
眼看着秦朝跟着人出来了，他们立马眼尖的就发现了他的存在，朝着秦朝的方向嚷嚷了起来，“秦朝，你这个小畜生，你就是这样对你双亲吗？你现在就跟我们回去，不然我们和你没完。”
在他们开口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秦朝。
秦朝被他们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只是面对自己的父母，他知道自己得站出来，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两人面前，朝着他们道：“我是不会跟着你们回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秦朝的父亲在外没什么本事，可在家里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在他家里就没人敢和他顶嘴，他没想到一下子温顺的秦朝竟然这样对他，抬手就想给他一个教训，却被周围工坊里做工的小伙拦了下来。
秦朝在他父亲抬手的瞬间就开始害怕了，上次他没有答应父亲的话偷方子就被打了一顿，后续因为他进入了胭脂铺得到了更高的工钱，他父亲才放弃了逼迫他的想法。可是现在，秦朝的父亲再一次想要掌控他的生活，甚至想要将她嫁给一个死了三个夫郎的鳏夫，他是万万都不肯的。
秦朝鼓起了勇气，朝着面前人道：“父亲，这次我不会听你的话的，我现在已经和东价签了卖身契，以后我就是东家的人了，之后你们也不能做主我的事了。”
秦朝的父亲听到这里有些错愕，转头看向林洛和段锦，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得到这事的答案。
林洛这才明白刚刚秦朝说的那番话是为了什么，他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往前迈了几步来到秦朝父亲面前，朝他道：“秦朝说的就是真的，他已经签了卖身契了，以后他是死是活，与你们家里无关了。”
秦朝的父亲被这话气得发抖，他指着秦朝，又看了看林洛，最终还是抖着手道：“好好好，你们好的很，既然签了卖身契，那你们就把卖身的钱给我，我是他的父亲，这笔钱怎么也得由我来保管。”
林洛没说话，只是皱起了眉头，心里开始盘算要给他多少钱打发他。
秦朝却是站了出来，将这段时间积累的十两银子都拿了出来，递到了自己父亲手里，然后看着他道：“就是我的卖身钱。”
秦朝父亲拿着那钱有些难以置信，最后一把揣在了怀里，反手打了秦朝一个巴掌，让他踉跄了几步，看着秦朝道：“你这怕不是诓骗我，你一年的工钱都不止这点，你给我说你卖身才得那么点钱，你这样还不如去窑子里卖。”
大庭广众之下，秦朝说了这番话，相当于将秦朝的脸面全部给踩在了地上。
秦朝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茗蓝作为哥儿，自然也知道秦朝家里的难处，往前迈了一步，试图说服这疯狂的男人，还没有开口却被他给堵了回来。
“你一个哥儿，你不要在这里给我说大道理，本来就是低人一等的玩意，搁在我们乡里都是直接溺死的，你却拿着鸡毛当令箭了。”秦朝的父亲破口大骂，眼睛却是看着林洛，显然他知道这里的主事人是谁，正在指桑骂槐。
秦朝骂的正起劲，没有注意到在他将视线望向林洛时，段锦盯着他的视线就冰冷得可怕。
林洛心里生气，正想骂回去，段锦却是快一步站了出来。
因着今日出去应酬，段锦此时穿着一身灰色绣云锦缎衣，腰上系着玉佩，配上他个人的气质，整个人看起来贵不可言。
段锦冷着一张脸，气势十足，看向旁边看热闹的那些伙计，一声令下道：“给我打！今日好好教训他一顿。”
旁边本来就是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原先也是经常跟着招猫逗狗的主，此时听着段锦一声令下，在秦朝父亲惊恐的目光当中围了上去，狠狠的揍了他。
秦朝阿么在旁边想要拦，却是被茗蓝示意哥儿和小娘死死给按住，他挣扎不开只能去求助自己的孩子。
“秦朝，他是你爹，他再怎么不对，你也不能看着他被人打死啊？！”
秦朝在那家里待了那么多年，早已形成了凡事得听他爹和阿么的话，听着他爹的痛呼声，他忍不住往前站了一步，很快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秦朝扭头，发现按着自己的是茗蓝，茗蓝看着他淡淡道：“东家在为你出头，你最好还是不要过去。”
秦朝忍耐了下来，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直到将人打的再也不敢开口辱骂了，段锦才让他们停手，冷着一张脸站在了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这次的教训是因为你不长眼、嘴巴臭，若是还有下一次，你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段锦在说这话时，除了地上还在□□的人，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他们是知道段锦是真的生气了，因为这人竟然不识相的开口辱骂了林洛。
秦朝父亲还有些不服气，抬起头来盯着他，恶狠狠道：“你等着，我会去官府告你的。”
段锦勾起唇角，语气当中充满了轻蔑，“你要是能告我，那你就去，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和毛县令很熟，如今我也考上了秀才，你即便是去告我了，怕是也没有什么用。”
秦朝父亲瞳孔猛的放大，难以置信，可是看着段锦笃定的样子，他便知道段锦说的是真的。
教训完人，段锦让那边扣着秦朝阿么的人将人放开，看着凄惨的两人道：“不管你们是如何想的，之后不要再来给我惹麻烦了，不然我不知道会对你们做些什么，明白吗？”
两人被打了这一顿，原本他们就是欺软怕硬的主，现在更是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再不敢生出多余的心思来。
等到两人相扶着离开，他们也不敢喊着秦朝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段锦慢悠悠的回到了林洛身边，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看，我又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
林洛抬眼看他，终究还是如他所愿般夸奖了他，“嗯，多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