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138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徐汝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待他看仔细,飞马便划破长风,扎进了西座。

  西座远看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峰,真到了其中,那可太震撼了:从山脚到山顶是由无数大大小小的秘境叠加的,将山上空间扩展了何止千万倍,徐汝成从中间穿过,几乎能“听见”无数灵石碎成渣的嘎吱声。

  十米之内就能路过七八个秘境,它们只向路过者露出一隅,像一幅幅流光溢彩的画,高高低低地挂在半空。要想走进其中某个秘境,必须要匹配特殊铭文,绝不会随便迷路到别人地盘上。

  徐汝成看得眼花缭乱,这西座的秘境群不像清修地,像一个又一个缩小版的东衡城,各有各的光怪陆离。

  皇孙府邸位于西座山脚,余家湾在徐汝成眼里已经富贵得难以想象,然而背靠余家湾的皇孙却只撑得起一座偏小的秘境,十分不起眼。

  主人是个凡人,这秘境里便到处都是降格仙器:有飘在半空的小车,让凡人也能体会“御剑”;有巨大的鼓风和制冰机器,主人可以随时“呼风唤雨”;各处镶满了灯,能辨识主人声音,随主人命令变色……因为都是“降格”,它们一方面烧灵石,一方面也喷出大量蒸汽,整个皇孙府云山雾绕的。

  虽然很草率,但毕竟还没成婚,徐汝成被欲盖弥彰地安排在了一处独立的别院里,与秘境中其他地方隔着一条河。河底刻满法阵,也得用铭文钥匙才能穿过,以徐汝成的修为,法阵他是看不懂,就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只被人锁起来的笼中鸟。

  进笼……进院一看,他的东西已经给安置好了,四个侍女下仆已经先他一步到了,迎候在门口。

  徐汝成一眼扫过去,郁气就直冲脑门——那根本不是他选的人,此时在门口站着的正好是另外四个落选的,难怪那前辈说不要选他。那还假惺惺地让他选个屁,耍人玩吗?

  他盯住了那项家的老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老嬷一手捏着铭文钥匙,人像是已经浮在了水上,敷衍地做惊诧状:“什么?小姐可是对她们四人有什么不满?这不是小姐自己挑出了几个不要的,留下的人吗?”

  说话间,老嬷的身影已经在水上模糊起来,只留下了一句似笑非笑的话:“老婢刚还赞叹大小姐眼光好,倒比贵府其他人高明很多呢。”

  徐汝成再要分辩,老嬷和赶车的都不见了,河中法阵蒸起一层薄雾,帘子似的将他困在小院中,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各种降格仙器上传来齿轮的转动与蒸汽的叹息——徐汝成发现,身在此间,他连神识都探不出去。

  岂有此理,这简直是软禁!

  “小姐,请……”

  四个侍女下仆中的一个上前来想扶他下车,柔软细滑的手一搭上来,徐汝成就本能地甩开她:“别碰我!”

  下仆是货真价实的凡人,那小姑娘禁不住他甩,“啊呀”一声打了个趔趄,眼圈立刻红了,却不敢作声,只低头顺目地一屈膝,委屈地退到一边。

  徐汝成天大的火也给卡在了嗓子眼里,不知所措地动了动嘴唇,差点追过去道歉。就听那位筑基前辈假扮的侍女开口道:“婢子们都是下贱人,自知难入小姐的眼,只是灵相上已经打了黵面,生死不由自己。不然但凡有能自行了断的本事,我们也不会在此妨碍小姐视听。”

  说到最后,居然有强忍哽咽的颤音。

  徐汝成目瞪口呆,不知道那位前辈究竟是怎么憋着哭腔说出这种词的,一时间不由得怀疑自己记错人了。

  就听转生木里又传来男人冷静的声音:“有人暗中盯着你呢,警醒点,别直眉楞眼地傻瞪着我。”

  徐汝成整个人都凌乱了:“你……你叫什么?”

  就见这仿佛戏精转世的神秘筑基迈着逼真的小碎步上前,试探着扶住他:“入内门跟新主,要等主人赐名的。小姐驱车劳顿,还是先安顿下来吧,不要因为婢子们气着自己。”

  徐汝成不敢瞎赐,战战兢兢地通过转生木问:“前辈,我怎么称呼?”

  那边沉默片刻:“你可以叫我……‘将离’。”

  这位震撼了徐汝成的“表少爷”,正是陆吾的真表少爷——用假声糊弄徐汝成的奚平。

  就以徐汝成那半仙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在三岳内门里随便画法阵让他搭着纸人过去。再说项问清已经亲自教育过他了,修士最好身心一体,纸人最多欺负欺负低阶修士,遇到高手,神识根本跑不了,不死也得受重创,变成个五年前那样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树精。

  于是奚平设法用了真身。

  他要临时离开陶县,需要解决几个问题:首先是破法走不了,奚平试过,太岁琴过不了禁灵线,这意味着就算他能出去,也不能随身带自己的本命法器。不过幸好有好心的“黑锅道大能”余尝留下了去伪存真书,他能带一把复制的琴防身。

  其次是,虽然理论上大能神识不能跨国境,但本应被封在无渡海底的人大喇喇地出去溜达,玄隐山那边会不会察觉什么……这不好说,奚平也不敢冒险。他不在乎像余尝一样逃亡,但不能在陶县暴露,那会把三哥牵扯进去。

  于是为保险起见,他找林炽定做了一件东西——那个被林炽炼出来之后又毁掉,长得很像晒黑了的望川的仙器。

  那东西的灵感取自望川,能让人像水一样融入别人的命运里。长相灵相、言行举止都可以无限贴合另一个人,林炽简单粗暴地给它起名叫“仿品”,并且坚持认为这是害人的东西,绝不松口答应,被奚平没完没了地纠缠了三天。

  “那行吧,”最后,奚平在林大师快崩溃的时候诛心道,“既然这样,我也没办法了,就让惠湘君的化外炉继续在三岳山埋着呗。三岳得不到人,扣着她的本命法器也不亏,没准还能跟他们那项什么玩意的死鬼剑修结个阴亲。”

  林炽难得疾言厉色起来:“你让我怎么和支将军交待?”

  奚平道:“嗐,倒也不必,再修复不了照庭,林师叔您什么都不用交待了,逢年过节给他多烧点纸就行。”

  林炽:“……”

  支将军百年不收徒,就为了领个最不是东西的回来,难道这就是“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情怀?林大师不是英雄,实在斗不过这厮,万般无奈之下,他违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则,给开明司庄王殿下告了一状。

  可惜庄王殿下对付这混世魔王的撒手锏已经失效了——奚平以前怕气坏了他,捣多大蛋都留着余地,现在不怕了,半仙没那么容易坏。

  周楹打坏了两块家法板子,捏碎了自己从无渡海里拿出来的转生木。到底没架住那小子在白令的吃里扒外协助下,每天借着纸人在他眼皮底下晃。

  于是一个月以后,奚平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件“仿品”。

  他留了一缕神识在万来客栈院里那棵足有百年的转生木里,将太岁琴一并封存进去——这样他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随时打开破法中的秘境,不耽误陆吾通讯和走私火器。

  然后跟陶二奶奶交待一声,自由地远行去了。

  奚平先是在陶县境内混进了北上押运赈灾粮的驻军中,略施小手段,将一个士兵替换下来,迈出禁灵线的刹那,他便用“仿品”变成了那士兵。

  一套上“仿品”,奚平就明白了林炽为何不肯再做这东西,那透明人似的小兵生平喜悲瞬间全在眼前:幼年丧父,额角伤疤是童年被赌棍烂酒鬼兄长用石头砸的。在羸弱的、无能为力的母亲注视下,他揣着满腔想要出人头地的抱负逃家参军,然而军中并没有让他出人头地,等着他的是同僚无尽的羞辱与欺凌……畸形的右脚脚趾被军靴磨烂的疼痛都那么真实。

  “变成”小兵本人的刹那,那静默爆裂的愤怒险些将奚平点着了,他一口咬住舌尖,险伶伶地稳住灵台,吓出一身冷汗。

  难怪这东西能逃过蝉蜕的眼——他简直继承了另一个人的一切。

  这东西是能把人逼疯的。

  幸亏他当树精的时候神识身不由己,被搅进过无数人的身体里,在别人的命运里流血,他是熟练工。

  而且他可以趁晚上睡觉,把神识抽回转生木里休息。

  一路更换身份,那些凡人的命途如舟,把他从陶县渡到了东衡,借着庆王府往赵檎丹身边塞人的机会,他洗去了一个候选下仆的灵相黵面——那姑娘有心上人,被黵面逼着去做那名义上的“侍女”,实际上的“通房”,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算救人一命——有惊无险地混入了三岳仙山。

  按理说是天衣无缝……林大师不愧是点金手,虽然自谦是“仿品”,但奚平感觉那东西拿到大宛境内没准都好使,别说西楚了。

  可是奚平凭着姑娘的本能利索地扫洒庭院时,后脊却一直是冰凉的。

  打从他跟徐汝成说第一句话,那毒蛇似的视线就附骨之疽似的粘在了他身上。

  三岳东座上,莲花池中没有花芯的白莲向日葵似的从水中探出头,集体转向西边,牵拉着血红的茎纠缠蠕动,像一条条贪婪饥饿的舌头。

第125章 永明火(七)

  “看到烟云柳了……”

  莲花暗红色的藕上凭空裂了条口,长出了唇齿,两张嘴唇一碰,声音就闷在水中“嗡嗡”地传开,死水似的池水也轻轻地震荡起来。

  “宛人叫‘转生木’,宛人起的名意味深长啊。”另一段藕上也裂出了一张“嘴”,搭话聊了起来。

  长短不一的莲藕上长出许多张或笑或嗔的嘴,各自发言,在水下开起会来。

  只是虽然七嘴八舌,发出的却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我就是喜欢‘烟云柳’,三岳山上还没有烟云柳。”

  “把他留下吧……留下吧,嘻嘻。”

  “太嫩了,只有筑基。骨龄不足百年,没嚼劲。”

  “不一定……”

  “也是,能从无渡海里爬出来呢。”

  藕上这帮嘴讨论得热火朝天,笑起来花枝乱颤,池水被它们搅动起气泡,气泡表面浮着诡异的光,上面竟有人影,有正你死我活的修士,有声势浩大的天灾,有枕着骷髅缠绵的男女,还有被神像喝血啖肉却仍保持跪拜姿势的人群……

  接着,莲池底部爬出一个濯明,好像藕结的人。他鼻子和眼不知放哪了,只剩下两张嘴和一副耳朵——耳朵一朝上、一朝下。喝多了似的,他瞎唧唧地在池底摸来摸去,时而笨拙地被莲花茎绊住。

  莲池最深处有个黑洞洞的孔,约莫一尺见方,密布池底的莲藕仿佛会自发地让开那一处。濯明摸瞎没注意,不小心将手探入孔洞中。

  他周身一震,蓦地抽回手,指尖竟有一点被烫伤的痕迹。

  只见这冰凉的水池底竟有一团豆大的火苗,也不知以什么为燃料,就那样安静地烧着。

  “讨厌,好烫。”濯明在犄角旮旯捡回自己的眼睛,看着烫伤的手指嘀咕了一声。

  长在他身上的莲藕们此起彼伏地应和:“她为什么还不灭?

  “还不灭……”

  “讨厌……太讨厌了……”

  因为那道如影随形的阴冷视线,换了个身份的奚平愣是没顾上拿徐汝成解闷。

  作为等着被挑选的“下仆”,奚平其实比徐汝成还早一天进的三岳山,一天一宿平安无事,那道视线似乎是徐汝成带来的。

  可徐汝成自己五迷三道的,不但没有一点被人盯上的感觉,还老试图找他聊头一回进仙山的感想……这可能因为徐汝成修为太低,也可能那小子灵感也是个“丙”,天生迟钝。

  但对方是怎么顺着徐汝成盯上他的,奚平百思不得其解。

  他确定除了通过转生木对话,徐汝成就只是多看了他几眼而已,就他现在这花容月貌,别人不多看才不正常。而转生木是不可能被人听见的,除非对方比玄隐三大长老加起来还高明——那他也就没必要挣扎了,抓紧跟亲朋好友告别挑口好棺材是正理。

  这回潜入三岳山,可以说是奚平这么多年来最靠谱的一次行动,背后都是靠谱的人:点金手给东西,还能给他提供化外炉线索;一帮陆吾能随时联系,他可以旁听他们开会;跟赵家有关系的事随时能问赵檎丹;最重要的是,来之前,白令就把三岳内门重要人物的简介都给了他……奚平以前哪次干点什么不是两眼一抹黑,重要消息都靠连猜再蒙和撞大运?

  可偏偏这一次,他感觉最不好。

  奚平在皇孙别院里老老实实地干了三天女红——感谢林大师的“仿品”可以直接接管他的手。这三天太太平平的,赵家和庆王府大概还没谈拢,皇孙的人没有再来找过麻烦。

  三岳山到处是不要钱一样的秘境,别说“凡人下仆”,就是内门弟子也不能随意走动。一来不是精通符法铭,就算地图转世也找不着路;二来此间灵气浓郁,人一动就会像石子入水,灵气会起“涟漪”,扰动着往外一散,不知道又要触碰多少或明或暗的铭文法阵,不留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能像在陶县一样,从转生木里穿梭……可是三岳山没有转生木。而且转生木似乎也不安全了。

  奚平发现,徐汝成每次通过转生木联系他,后背的冷意会更明显一些,盯着他的人仿佛会变得兴奋起来,正常说话就不会。

  奚平一开始怀疑徐汝成的神识被人做了什么手脚,冒险偷偷将他神识带回过破法镯一次,乐声只显示徐汝成近来心境变化不小,并没有多余的杂音。

  既然两头都没有问题,那就只能是中间转生木的问题,盯着他的人真比玄隐三大长老加起来还厉害。

  但数日过去,对方只是观察他,没有任何行动。

  这说明什么?

  奚平心里不由自主地活动了起来——来之前,他就从白令那听说三岳山内斗严重,这么看果然。

  三岳山灵气之浓郁,别说徐汝成这乡下开明,就是在飞琼峰待过的奚平刚一进来都觉得有点“晕灵”。这应该是地形缘故,大宛比西楚地势平缓,仙山的灵气会畅通无阻地顺着地脉散入凡间,不像西楚到处崇山峻岭,同一片天底下的人彼此很难有交集。

  这样惊人的资源被项家把持垄断,那些不姓项的大能不可能没有想法。

  秋杀斩杀项肇,西座的升灵高手几乎倾巢而动,中座却跟死了一样没人吭一声。

  结果西座大伤元气,折损的高手也仿佛明晃晃地将“项氏不肖子孙才德皆不配位”顶在了头上,又没脸又恐惧,更加防备中座的外姓人。

  秋杀在凡间留下的余波被十万两白灵强行抹平,在仙山的却还没散,中西二峰之间嫌隙弥深。

  现在中座掌门闭关,四大升灵中有三个外姓人,西座项家废物扎堆,三岳的实际掌权人是东座悬无……

  奚平问过白令为什么别人都姓项,悬无姓悬。白令就跟听不懂玩笑话似的,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西楚没有“悬”这个姓,“悬无”是号,其真名不详,据当年无渡海的魔物传谣,他其实是掌门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雪白的悬无长老出身竟绿油油的,奚平认为这里头隐喻了四季更迭,十分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