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江甯) 第15章

作者:江甯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幻想 玄幻灵异

“小殿下……这不能怪你……”赵平都愤愤道:“都是那些可恶的西戎人!”

“……对了爹,你们怎么会在大月山上?”

赵平都叹道:“前线战事吃紧,朝廷却迟迟不派援兵,大都督重伤不治,军心溃散,被西戎趁虚而入,占了阳门关。阳门关后几乎无险可守,我们在白虎坡僵持数日。没想到西戎这次倾巢出动,派出大股兵力猛冲白虎坡,武威军被冲散了,我们这一小股队伍退无可退,只能进大月山。所幸遇到小殿下……只可惜,武威城还是破了。”

“城破了,再夺回来便是。只要人还活着,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赵珩如是道。

赵平都点了点头:“小殿下说的是。”

沉默一会儿,赵平都忽然反应过来,不由激动道:“小殿下的意思是……”

赵珩微微挺了挺胸膛:“我在积蓄力量,终有一日我要夺回武威城!”

赵平都这时才开始重新审视赵珩。回想上次离开家时,赵珩的身体虽有好转,但依旧羸弱。这时再看,尽管少年人骨骼未丰,但却比以往更加强壮。他眼神坚毅,认真凝视你的时候会带着一丝尚不成熟的威严,依稀有了几分当年太子殿下的影子。

“小殿下,你的身体……”

赵珩道:“有赖李先生,不仅帮我拔除巫术,亦教我读书明理,助我树立威信。”

赵平都想起李玄度来,不由叹道:“属下这条命也是他救的,我会找个机会为自己的鲁莽向他道歉的。小殿下既有此心,属下必定不遗余力辅佐。但凭差遣,绝无二心!”

他道:“小殿下放心,属下带来的这些人都是忠心追随,他们大多也是武威城的百姓被征了兵,城破家亡,他们亦心有不甘。只要小殿下振臂高呼,他们必定誓死追随。”

赵珩等的就是赵平都这句话,他起身冲赵平都拱了拱手,真诚说道:“多谢!”

赵平都忙避过:“小殿下此举折煞属下了,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达成目的,又见赵平都伤势好转,赵珩心情颇为滋润,脚下步伐也轻快许多。他从赵平都的岩洞出来正准备出去猎两只野禽回来,好给赵平都补补身体。还有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先生,昨儿自个态度不好,总得找个台阶把人哄一哄才是。

谁知才出岩洞,便见他那土埋半截的六十岁先生笑得一脸猥琐,和梨花姑娘笑闹逗趣儿。

赵珩头顶呲呲冒火,气的心梗。

晚上,赵平都吃到了野鸡汤,浑身舒坦。李玄度闻着肉味儿但连个肉沫都没见着,不禁沉思,以往有肉都是先紧着他来的,自己怎么突然就失宠了……

他暗戳戳的盯着赵珩瞧了会儿,得,又得想法子哄人了。

山中日子清苦,却也静谧安适。山下却剑拔弩张,硝烟弥漫。

春风吹遍中原大地,转眼便入了夏。一队车马从岭南前往大周国都的官道上徐徐驶过。

岭南条件艰苦,才将将四十岁的顾松亭两鬓已生了白发。十五年倏然而过,国都繁华不再。

“爹,我听说西戎人已陈兵碧水关,皇帝这是没法子了才起复顾氏。我们若胜了,人家说戴罪立功。我们若败了,不仅顾氏威名扫地,还要给那些没用的朝臣背锅,保不齐国破家亡了,我们还得落得一身骂名。怎么看都是里外不讨好。”顾兰西策马上前,疯狂跟他爹吐槽:“还不如我们在岭南呆的舒坦。”

“孽障!”顾松亭横眉倒竖,拿马鞭戳了戳顾兰西的头:“身为大周将领,岂能弃国家、弃百姓于不顾!”

顾兰西轻嗤一声:“爹心里惦着大周天下,大周皇帝可未必会念爹的好。当年顾氏如何被弃如敝履,爹都忘了么!娘身子骨弱,受不住岭南苦寒,没两年就去了,爹也忘了么!”

顾松亭叹息道:“我与你娘情深意笃,怎会不伤心。可你看看,这天下间有多少人苦于战乱,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们是将士,将士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顾氏百年将门,男儿征伐沙场,不屑阴谋诡辩。堂堂正正才是扬顾氏之威!”

顾兰西不是不懂,他只是不甘。

“爹,大周的天下,扶得起来么?”

顾松亭默不作声,许久之后方才叹气:“新皇乃当年三皇子,三皇子一向崇敬隐太子,虽在朝中甚少露面,但为人尚算谦和。若能有隐太子三分风范,便是天不亡我大周。”

“儿啊,爹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先得记着咱们身上担着的责任。”

夏日燥热的风扑在脸上,夹着百姓疾苦。大周危亡就这样落在顾氏父子的身上。年轻的顾兰西看着他爹沧桑的脸,遍布着忧国忧民的沟壑。

他握着缰绳,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抿唇说道:“儿子记下了。”

第22章

杨泉引着顾松亭父子进了内殿,姬昊忙起身相迎。顾松亭受宠若惊,纳首便拜:“罪臣顾松亭,拜见吾皇。”

姬昊虚扶一把:“顾卿快快请起。”

顾松亭又是一拜,方才起身,恭谨内敛,姿态谦卑。这让姬昊悬着的心略略放下。

他拍了拍顾松亭的手,一脸慨然:“这些年顾卿受苦了。”

顾松亭忙称不敢:“为国尽忠乃臣之本分。陛下肯信任臣,更是臣的荣幸。”

姬昊请顾松亭落坐,直截了当道:“顾卿入国都这一路上当也知大周方今之境况,西戎虎视眈眈,门阀亦怀二心,无一肯救国救民于危难。”

顾松亭厉声道:“国家有难,臣子未能尽忠,实乃大逆不道!”

姬昊摇头自嘲:“理是这么个理,可朝廷软弱无能,门阀无人遏制,就剩没把造反俩字明晃晃的写脑门上了,天子威严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谁在意呢。顾卿不知,近日淮阳郡一带竟传出有龙气显现的谣言来,道是苍龙山上空有金龙出现。呵,若淮阳郡有龙气,那朕算什么!”

“月前,朕令各门阀勤王退敌,竟无一人响应。倒是那远在南方一隅的淮阳王打着勤王的旗号要入国都。淮阳王势大,无人能及。他若进了国都,只怕要不了多久这天下就改姓楚了!朕进退维谷啊……”

顾松亭微微皱了皱眉,顾兰西敛眉垂目,悄悄瞥了眼姬昊,目露不屑。

姬昊浑然不觉,仍兀自说道:“那淮阳王竟又放出风声,言朕龟缩不前,弃边关百姓性命于不顾,惹得民怨沸腾,天下文人口诛笔伐。朕,朕岂是那等暴君!”

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拍了拍镀金的龙椅,复又叹息道:“朕欲效法太子哥哥变法图强,只是苦于国中无良才。现今西戎已打到碧水关,顾卿领兵多年,当知碧水关后沃野千里,一旦关城破,西戎骑兵便可长驱直入,直捣我大周国都。祖宗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叫朕,叫朕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顾松亭适时起身,顾兰西也跟着拜倒。只听顾松亭道:“承蒙陛下倚重,召顾氏一族还朝,臣倍感荣幸。今朝廷有难,臣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必守住碧水关,绝不叫西戎侵我大周国土分寸,伤我大周百姓分毫,以报陛下再造之恩!”

顾松亭这一番剖白心迹让姬昊大为感动,不由起身将顾松亭扶起,握着他的手感慨道:“大周有顾卿,朕心方安呐。”

说着话,他眼神一瞟,见顾兰西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端正,五官颇硬朗,显出几分坚毅之气,不由赞道:“这是顾卿的儿子吧,果然将门虎子,气宇轩昂啊。”

顾兰西忙拱手道:“臣自幼长于岭南,形容粗鄙,手无寸功。陛下如此夸赞,实在受之有愧。”

姬昊笑道:“你啊,不必妄自菲薄,朕看重的人自然错不了。对了顾卿……”他扭头问顾松亭:“你家这小子多大啦?可定亲了?”

顾兰西眉头一皱。

顾松亭犹豫了一下,道:“犬子年二十,未曾定亲。”

姬昊“哦”了一声,想了想说:“二十了,也不小了,朕……”

顾兰西知道接下来准没好事儿,忙说:“西戎未灭,不敢成家。待臣驱逐国敌,立下战功再谈成家之事不迟。”

“兰西,陛下面前不可造次。”顾松亭轻斥一声。

姬昊这会儿心情不错,倒也未曾觉得冒犯,便不赞同的看了眼顾松亭,道:“少年人合该有血气,以国为先,是个好孩子,顾卿有些过于严苛了。”

说完这边,又转向顾兰西,道:“话虽如此,但男子汉成家立业两不误。你父子二人在岭南遭了不少罪,也耽误了你的亲事,朕心里过意不去啊。朕适才还想着,大司马家中尚有适龄女儿待字闺中……”

“陛……”顾兰西才要开口就被顾松亭抢先拦下:“承蒙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姬昊背过手笑着点了点头:“顾卿父子为国尽忠,朕理当解臣子之急。今日时候不早了,顾卿一路奔波,也该好好休息几日。发兵碧水关一事朕已交代兵部,兵部侍郎会同顾卿做好交接。”

“臣明白。臣会尽快接手军中事务,择日出发。”

“那朕就等顾卿的好消息啦,退下吧。”

顾松亭又拜了一拜,躬身退去。

姬昊见父子二人相携而去,对杨泉说:“顾松亭倒是个识时务的,他那个儿子,朕瞧着颇有几分不羁,许是心里头还有怨气。”

杨泉笑着回道:“到底是年轻人,多少有些脾气,好在有顾将军把关。”

姬昊摩挲着手腕,微微眯起眼睛,寻思一瞬,道:“杨泉,拟旨吧。”

杨泉敛眉垂目:“是,陛下。”

顾氏一族当初被抄没家财,流放岭南。姬昊召顾松亭还朝,命人将顾氏旧宅整饬一番,只是国库不丰,姬昊钱袋子空空,也只大面瞧着干净罢了。不过到底是祖宅,能重新封赏回来顾松亭已经很满意了。只是诺大宅邸仅他父子二人,多少有些空荡荡的。

“父亲今日面圣,是不是大失所望了。”顾兰西随手揪了根儿园子里的野草叼在嘴里,随意的往栏杆上一靠,望着满园破败荒芜。

“隐太子还在时,大周尚有良臣猛将,王法铁律。隐太子故去后,旧贵族势力复又嚣张,将隐太子变法悉数改了回去,不进反退。放眼望去,如今大周国都男儿姿态软绵,终日沉溺靡靡之音,连禁卫军都少了许多血气!陛下行事也过于谨小慎微……”顾松亭叹息一声:“可不管怎样,他都是大周天子。”

“一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罢了!”顾兰西冷嗤一声:“淮阳王虽势大,但他打着忠君爱民的旗号,便受制于君臣之礼,碍于君臣之义。大周尚存,他不敢反!各门阀之间亦明争暗斗,互相争抢地盘。若陛下能笼络小门阀,将矛头对准淮阳王,未必不能给大周争得喘息之机。”

“淮阳王放出风声勤王驱敌,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惜咱们这位陛下龟缩不前,唯恐丢了皇帝的宝座。被淮阳王一吓就缩回去了。他倒真以为淮阳王会发兵?如今边关百姓对大周失望至极,反倒让淮阳王钻了空子。哼!”

“休得胡言!”顾松亭厉声道:“兰西,你我父子二人初回国都便接手碧水关军事,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今日你在大殿上口无遮拦,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少不得撺掇一番。即便在家中也要仔细隔墙有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要有个数。”

“这么说父亲也认同我所言?”顾兰西长眉微挑,见顾松亭瞪他,忙举手笑嘻嘻道:“行行行,我不说了。咱们陛下千秋万代,圣明至极。”

顾松亭踹他一脚:“站直了,歪七八扭的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怎么想的为父还能不知道?收敛些!”他背过手轻咳一声:“为父饿了,去做饭吧。”

顾兰西:……

他把双手搭在脑后,刚下了台阶便见老门房溜溜跑进来,道是宫里来人传旨了。

顾松亭立马正了神色,理了理衣袍,领着顾兰西快步走到前院儿。宣旨的是杨泉。

姬昊一共下发两道圣旨,一道是任命顾松亭为碧水关大都督的旨意,另一道则是给顾兰西的赐婚圣旨,赐的正是大司马的嫡次女。

顾兰西在老爹的逼视下硬着头皮接了圣旨,心里把姬昊反复骂了八百遍。

杨泉宣读完旨意,拱手笑着道恭喜,话家常一般说道:“大司马是国丈,深得陛下倚重,顾大都督同大司马结了亲,足见陛下看重大都督。”

“多谢陛下。”顾松亭道。

送走杨泉,顾兰西捏着圣旨气出一脑门的三昧真火:“我连大司马姓甚名谁都不知,大司马府门朝哪儿开也不知,婚姻大事竟成了笼络人心的筹码了。”

顾松亭道:“娶回来供着便是,左右你我父子二人来日常驻碧水关,也不见得能在国都留几日。”

“那不是占着茅坑不……呸呸呸!”顾兰西差点儿没把自己说成茅坑。

老门房听他说话不禁失笑,察觉自己失态,忙又连声告罪。

顾兰西嘬了下牙花子:“那甄世尧在国都势大,陛下看似倚重他,心里却未必没有防备计较。我们两家联姻,他就不怕甄世尧笼络将门得了兵权,往后一发不可收拾?”

顾松亭也不理解。

老门房想了想说道:“小人虽一直看守将军府,但小人那婆娘是个好信儿的,这国都家长里短就没她不晓得的。我听婆娘叨咕过,大司马甄家嫡出的二小姐自幼体弱……”

话也不用说的太明白,顾兰西当下就了然了,不由嗤笑一声,陛下这是既想给他找个高门贵媳,又怕大臣结党营私。找了个弱不禁风的媳妇给他,保不齐过两年人就没了。且叫甄氏得了将门的亲家,把人往上拱一拱,朝中那些倒甄党为防甄氏继续做大,自然会更加卖力把甄世尧拉下马。

更何况当年的顾家军早已荡然无存,眼下他们光杆两父子,兵马都是陛下的,于军中并无根基。无论是立威还是收拢人心,都需要不少时间。甄世尧即便同顾家结亲,眼下得到的也不过是空壳子罢了。

但朝臣们不会放过甄世尧,大家斗的越欢,陛下越能从中取利。虽兵行险招,倒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虚伪至极。

他踢飞了脚下石子儿,道:“爹,赶紧去兵部交接,早早离了国都这是非之地,多吸一口气我都嫌晦气!”

顾松亭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磨蹭什么,还不做饭去,想饿死你爹!”

顾兰西唧唧歪歪兀自叨咕了些什么,顶着一脑门官司往厨房去了。

顾松亭背着双手慢慢踱步回去,一边走一边叹气,叹那被冤死的隐太子,叹这渺渺茫茫的大周国运……

第23章

孟夏时节,山间也多了几分暖意。山风拂过,带来轻轻柔柔的暖风,混着野草野花的香气,尤为舒适。

当然,如果没有一阵一阵催人尿下的曲调声,这一定是非常美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