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江甯) 第75章

作者:江甯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幻想 玄幻灵异

那放羊的老翁瞧见骏马上的古厝,隔着老远便热情招呼:“古厝将军!”

古厝抖了抖缰绳,骏马哒哒哒跑了几步,在羊群不远处停下。

“老翁,可是有什么事情?”古厝下了马,牵着马绳缓步走到一旁的小溪前饮马。

那老翁跟着走了过去,哈腰问道:“听说王庭要打仗了?”

古厝长眉一挑:“老翁从何处得知?”

“许多牧民都这么说。据说是陇西的杨氏找来了,要和咱们联手把南平关抢回来。”

“此事尚无定论,老翁莫听信谣言。”

“那也还是有可能打的。唉……这才消停了几年呀,安安稳稳的不好么……”老翁低声喃喃了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古厝见他神态纠结,又将人喊住:“听老翁的意思是不想打仗?”

“哪个想打呢?”老翁叹了口气,就地盘膝而坐:“自那年苏达赛山攻下大周西北六城,王庭的百姓可过上一天好日子了?老汗王横征暴敛,塔山嗜杀无度,又使王庭陷入内乱,不知死了多少草原好儿郎。是阿润汗出头,把我们这些弱小的部落集合起来,抢回了属于我们的地盘、牛羊和粮食,又与大周重修于好。虽然西戎丢了南平关,但百姓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好过了,至少大家都能有条活路。”

他指着低头吃草的羊群,笑道:“瞧,草原风调雨顺,牛羊也结实,这几年牧民手里头有钱啦。南平关的赵都督重整互市之后,价格稳了下来,牧民们也更愿意去互市闲逛,置换些南方来的好东西。家家和乐,日子多好啊!”

古厝望着膘肥的牛羊,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可自打大周那些门阀们反了,来往互市的商人便越来越少了,互市跟着萧条下去,牧民们也换不到什么好东西了。打仗,大人物们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儿,可我们小老百姓就遭殃咯。不光要缴更多的米粮给王庭,还得把家里的男人送去战场,能囫囵个回来都是长生天保佑呢。”

古厝沉默了。

老翁看了看古厝,咂摸下嘴,笑道:“古厝将军也不愿意打仗吧。”

古厝道:“老翁为何这么说?”

老翁向王庭方向张望着,拿下巴点了点:“想打仗抢地盘的都在大汗的王帐里呢。古厝将军不带侍从,一人纵马闲逛,想来也是为此烦忧吧。”

古厝叹了口气:“老翁知我啊。”

他望着连绵不绝的辽阔草原,心中不曾有半分开阔,反而像被困在迷途。

“我时常在想,中原混战,我们是否有必要掺和进去。虽然我西戎兵强马壮,可大周那些门阀各个底蕴深厚。论军饷,论粮草,我们都比不过。如若没有长远的计划,贸然进攻大周,恐怕会落得当年苏泰一样的下场。何况……”古厝眉目内敛:“何况杨氏卑劣,出尔反尔之徒,他们与西戎合作的诚意又能有几分。我只怕到头来被杨氏当刀子使。”

老翁道:“古厝将军言之有理。当年西戎攻伐大周,杨氏身为大周贵族,尚且能收受西戎贿赂而拒不发兵援救同胞,见利忘义之辈,着实令人心寒。听闻西北百姓恨杨氏入骨,这次若西戎与杨氏联手,等着我们的必将是大周军民殊死抵抗。”

古厝的马喷了个鼻响,似有几分不耐。古厝站起身,冲老翁行了一礼,道:“今日老翁之言,古厝心中已然有数。西戎的百姓们都不希望再有战争,古厝会竭尽所能说服阿润汗。”

老翁也忙起身回礼,激动道:“古厝将军能有这份心,小老儿感激不尽。”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那是牧民家的孩子。他们的父亲从搭链里掏出几颗互市上换来的糖果,孩子们笑的更开心了。

“我会给阿爹好好放羊,等羊崽儿长大了,我们就能换更多更好的东西了!”

“阿爹等着你的小羊崽儿长大,等情况再稳定些,阿爹带你们去互市玩儿……”

古厝飞身上马,孩童的笑眼映在心里,他决定阻止阿润汗与杨氏的联盟。

只是没想到事情的进展让古厝毫无着手之处,王庭的大臣们都赞同出兵夺回南平关。朝议时,还不等自己说完便被那些大臣们怼了回来。古厝接二连三挫败而归,愈发气恼。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王庭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大周派了使者前来问罪。

古厝想大周的人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这当口问罪,是嫌西戎和杨氏的合作进展太慢了不成?

唯恐那帮大臣们一时气不过,拿大周使者的人头当见面礼送给杨氏,以致和大周结仇,古厝一大早便匆匆赶往王庭主帐,却发现大周派来的使者竟是老熟人了。

“好久不见,古厝将军身体安好?”李玄度拢着手冲古厝灿然一笑。

第115章

意料之中,朝议不欢而散。若非这帐中大部分人都曾受过李玄度和赵珩二人的恩惠,只怕还不等他们进王帐就给人砍了。

朝议结束后,古厝邀请他二人去了自己的帐子。

“古厝大人不怕惹阿润汗怀疑,说你勾结大周?”李玄度笑道。

古厝道:“何谓勾结?西戎本就是大周臣属,二位既是代表大周而来,理当盛情款待。”

“还是古厝将军明理。”李玄度笑眯起眼:“既如此,西戎勾结杨氏图谋不轨,那杨氏的人现下还在王帐中吃肉饮酒,被我们抓了个现形。我大周前来问罪可有不妥之处?怎么西戎的大臣们倒像是要将我们剥皮饮血一般,怪唬人的。”

古厝面露尴尬,一时有些语塞:“李先生说笑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大周内部早已四分五裂,周天子于天下毫无威望,我西戎也总是要早做打算的。不过二位敢来,倒有些胆量。”

他目光掠过两人面容,眉峰一挑,道:“之前不曾怀疑过,如今二位突然出使西戎,我倒想起当年旧事来。王庭内乱那年,二位的出现恐怕不是偶然。”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赵珩道:“就阿润部当年的境况来看,不战便是死。”

“倒是有意思了。”古厝道:“当年您二位劝战,如今您二位又来止战。”

“战,为的是大周西北六城的百姓,还有天寒地冻缺食少药的西戎部落子民。不战,也是为了大周和西戎两国百姓能安稳度日。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赵珩道。

“安稳?”古厝摇头:“天下大乱,何来安稳?”

“只要天下尚存有志之士,又何愁乱世不平呢?”

古厝咂摸着赵珩话里的意思,又将赵珩上下打量一番,忽地笑了:“虽然我与赵公子接触不多,但细细想来,赵公子这些年着实变了不少。”

赵珩不由好奇。

古厝道:“当年赵公子入西戎,是为挑唆西戎内乱而来,眼中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气焰,但仍难掩身上阴郁之气。如今赵公子再入西戎,是为说服汗王断绝与杨氏的联盟,观公子神态,亦有势在必得之意,但浑身气度却截然不同,更多了几分运筹帷幄之风。”

李玄度拿眼瞥了瞥赵珩,心说这几年的游历却不是白来的。不过古厝只能观其表,却未曾看到深处。云梦之行,他并未找到制衡阿珩身上禁术的办法。这禁术每多留一日,便要多受一日牵制。谁也不知道风雨什么时候来,除非……

他下意识的将手搭在心口下那条肋骨上,那是他的长生骨。

“玄度?”赵珩喊了他一声:“我脸上长花儿了,你作甚这样盯着我瞧?”

李玄度回神过来,轻笑一声,顺着古厝的话说下去:“只是看看运筹帷幄的赵公子变了多少。”

赵珩:……

古厝隐约感觉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他说不清楚,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也没多理会,继续适才的话,道:“如今赵都督镇守南平关,于军中颇有威望。又听闻赵都督千金嫁入周皇室为太子妃,赵家身份水涨船高。而大周皇太子效法当年隐太子力主变法革新,民间于新法虽褒贬不一,但据我打听来的消息,支持新法者众多。”

“西北此次征兵便循新法,各项举措付诸实践也颇有成效,百姓对周太子十分推崇,谁也不能说大周这潜龙就没有再飞腾之时。赵公子适才谈及天下有志之士,指的便是这些人吧。赵公子对大周寄予厚望,且愿意为了这个愿景而进取。”

赵珩听了后淡然一笑,沉静的目光下是掩盖不住的惊涛骇浪:“诚如古厝将军所言,这天下大势必在我掌握之中。”

古厝目光肃然:“赵公子鸿鹄之志,在下佩服。然而要将这四分五裂的大周缝合起来,绝非易事。只说西戎与杨氏的联盟,赵公子可有对策?”

赵珩道:“还请古厝将军多多周旋,明日邀请阿润汗来我帐中坐坐,只说旧友拜访,请阿润汗无论如何赏个脸面。”

公事私谈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没有王庭大臣们拱火,阿润汗也能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现如今西戎的境况。

古厝这么想着,虽好奇赵珩会用怎样的说辞说服汗王,倒也乖觉的没有多问,只道:“当年李先生救我阿润部子民,此恩情毕生不忘,大汗也非薄情寡义之人。还请两位放心,明日大汗必到。”

赵珩拱手:“有劳了。天色将晚,我们也不便多叨扰,告辞。”

古厝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开口:“赵公子去过月牙谷。”

赵珩闻言扭头看他。

古厝指了指他腰间佩剑:“这柄剑阴气重,我能感觉到剑身的气息与我这块阴铁相似,但要比阴铁更加醇厚,深不可测。此剑想必绝非俗物。赵公子能降伏此剑,也非池中之物。”

“那又如何?”

古厝望了他一会儿,似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什么,笑着说:“我愿意相信赵公子会给天下带来安定。”

赵珩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古厝会这样说。他郑重其事的冲古厝拱了拱手:“多谢。”

草原上的月亮比别处更亮,圆盘似的坠在夜空。微风吹过,草木轻动,带起阵阵凉风,舒爽宜人。

李玄度背着手,与赵珩慢慢往自家帐子走,他四处张望张望,语气轻快道:“我们上一次来西戎是寒冬腊月,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没甚光景可瞧。今番再来,正逢夏日水草肥美,碧绿万顷,着实叫人心旷神怡。”

“你若喜欢,明日见了阿润汗以后我带你去跑马。虽然我在军中时日尚浅,但我马术学的很好。”赵珩微微挺起胸脯,颇有几分骄傲。

“成啊,我这老胳膊老腿也得多多锤炼,不然只怕往后随军吃不消。”

“难怪,自打咱们回了武威城你尤其注意自己的身体。以往还会忍不住偷酒喝,偶尔也有馋嘴的时候。近来却未见你再贪嘴了。”

李玄度叹了一声:“我好歹也是赵珩将军亲自提拔的私人参军,身担重任,可不敢拿身体开玩笑了。”

夜幕低垂,银河纵横百里,碎星流淌,闪着清亮的光辉,与草原上充斥的悍勇不同,这星夜十分温柔静谧。

李玄度放低了语调,轻声说道:“我得让自己好好的,以后也能长长久久的陪着阿珩。”

这话语柔情似水,撩拨着赵珩的心弦。他拉过李玄度的手覆在胸口,让他感受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我们都要长长久久的,一起看太平盛世。”

“阿珩,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

“甄姐姐,你们怎么才来呀,再晚些宋大人可不叫我们进去了,他一向讨厌不守时之人。”芳唯向前快走了几步,迎上甄柔和贺婉。

甄柔轻抚胸口微微平复下气息,挥了挥帕子道:“别提了,婉婉险些就出不来了。”

芳唯眼睛一瞪:“怎么回事儿?莫不是贺侍郎在家,给逮了个正着?”

“可说呢!”甄柔摇头:“贺侍郎掌礼部,他向来看不惯女子外出读书,可不止一次上奏禁止女子入翰林学宫,不过都被宋大人给喷回来了。”

贺婉脸色微红:“今次我出门被父亲发现,知道我来翰林学宫颇为恼怒。不过也就斥了几句便作罢,倒没拦着我。我父亲执拗,这次能放我出来,想必心中已有所松动。我再加把劲儿,要不了多久定能说服父亲,支持女子办学!”

芳唯扬起笑脸:“若贺侍郎肯松口,此事便容易多了!好了,先不说这个,宋大人今日讲的是历朝变法,我们得好好听一听。”

大周往前数几代,民风开放,越往后束缚越多。当年隐太子力争变法,替女子争取不少利益,饶是如此,女子也只可入学宫外殿自行读书,不可如男子一般入学宫学习。

姬元煦改革新法后,芳唯身为太子妃,又在女子官学上大做文章,意图在学宫成立女子官学。在大周繁盛时期也曾有过先例,并不算出格之举。宋镜敛对此十分支持,只是朝中大臣极力阻拦。此事吵了许久,双方暂时各退一步,只允女子在学宫旁听,且课堂之上必有屏风相隔,不许男女共处一室。

能往前迈一小步芳唯就已经很开心了。只是刚进课堂,便听屏风另一侧有一书生抱怨:“读书乃神圣之事,竟要和女子一起,就不怕亵渎先圣?”

隔壁的贺婉被气的不轻:“你这人忒迂腐,先圣不也是从娘胎里爬出来的,作何瞧不起女子!”

那书生气的脸色涨红:“污言秽语!”

“我倒觉得那位姑娘说的不错。”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只听那人继续道:“周兄前日还拿着文帝朝李令容的画作大加赞赏,李令容被誉为文帝朝第一才女,才华横溢,周兄怎不说李令容亵渎先贤呢?”

“范,范詹事……”周姓书生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梗着脖子硬犟:“女子同男子一处读书,如此不顾男女大防,成何体统!何况有女子在侧,实在扰人清净,大家都惦记着瞧女子,谁还有心思读书。”

范清冷笑:“心思龌龊者自然读不进,若心思澄明,一心扑在圣贤书上,又岂会在乎身边是男是女!”

贺婉瞪圆了眼睛也只能看见屏风上投下的一道剪影,她小声问芳唯:“这位范詹事是谁呀?”

芳唯抿嘴一笑:“东宫詹事府少詹事,范清。”

第116章

贺婉脸颊微红,盯着那道剪影瞧了许久。

芳唯见她有些出神,心思微转,意有所指道:“范詹事是秦阳人士,家中独子。虽非世族出身,但田产颇丰,又经营酒楼客栈生意。不过范詹事志不在此,一心考学。他学问好,考入翰林学宫后十分得宋大人赏识,被宋大人收为弟子,悉心教导,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