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江甯) 第96章

作者:江甯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幻想 玄幻灵异

姬元曜不放心赵珩身上的阴气,本想再嘱咐点什么,可见赵珩死死盯着他,他敢说自己要是再不走,赵师兄能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从驿馆的窗户丢出去。

千言万语收进肚子里,姬元曜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我这就走。”

第147章

赵珩小心的除去李玄度的衣衫,替他擦拭身体。虽然天牢有姬元煦的探子,他也知道玄度并未受磋磨,但他就是不放心,总要自己亲眼看看。

“瘦了。”赵珩自言自语:“玄度最爱吃了,天牢里吃食不好,哪有我亲手做的好吃呢。”

只要想到李玄度在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吃不香睡不好,想到李玄序玩儿的一手偷梁换柱,将玄度推出去承受世人的诽谤侮辱,赵珩恨的整颗心都在滴血。所有的情绪都被无限放大,他知道这是阴气在作祟。他只能极力克制,不叫阴气外泄,唯恐伤到玄度分毫。

一灯如豆,烛火映出些许昏黄的光,照在李玄度的脸上,将他莹白的皮肤趁的如薄纱一般通透。柔和的光线镀在皮肤上,仿佛整个人睡在光芒之中,虽然他离的很近,但感觉又那么遥远。

越是盯着李玄度的脸瞧,赵珩越觉得他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皮肤渐渐透明,像是融化在光里,下一瞬就消失殆尽了。

周围变得漆黑一片,他没能握住最后一抹光。呼吸间是恶臭的血腥味儿,耳畔回旋的是此起彼伏的鬼叫声……

赵珩猛然惊醒。李玄度俊美的脸近在咫尺,他伸出手指去试探,却始终不敢触碰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更不敢大声呼吸,唯恐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戳就破了。

犹豫了不知多久,一道惊雷倏然劈下,刺目的闪电在滚滚惊雷声中闪现。他下意识的捂住李玄度的耳朵,却发现触手的皮肤尚有温度。这不是梦,玄度切切实实的在他怀里。

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滑下,他没空去擦,只将头埋进李玄度的颈窝。他太害怕了,他怕他的月亮被黑暗吞没,他的人生再也没有光亮。

……

后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下的人心神不宁,姬元曜被雷声惊醒后,翻来覆去再难入睡。索性披上衣服,推开窗缝向外看了看。大雨滂沱,除了雷雨声并无其他动静。却不知怎么,他心中惶惶。

为了便于在外行走,他留了替身在府上应付外祖父的人,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再过一阵子,二皇子姬元曜的大限就到了,人一死,二皇子的身份也随之灰飞烟灭。他便可彻底同皇室分割,成为真正的巫。

这几天他都在驿馆安置,今夜救了先生回来,他便回府一趟,一来是提前安排二皇子的“后事”,二来收拾些细软准备随时带先生离开。

晦月就要到了,依眼下赵师兄的情况来看,李玄序一定会在晦月动手。他必须赶在七月三十之前将先生带去沂水村那处山洞,那里灵气充沛,又有自己设下的结界,若替赵师兄拔除禁术,那里是最佳的暂避之所。

只是这场大雨没由来的让他心慌,不等雨停,他便裹着蓑衣往驿馆去了。

国都城设宵禁,但雨势太大,巡城监的士兵大概躲懒去了,一路走来也不曾和巡逻的小队遇上。倒是往驿馆去的路上碰到了刘府的马车,马车挂着宫灯,必是从宫里才出来。

“……这个时辰……”姬元曜躲在暗处,心口砰砰直跳。

噩梦缠绕,赵珩无法安眠,干脆在李玄度身边打坐。听着楼梯处似有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推门一看见是姬元曜去而复返,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袱。

“你这是要跑路?”

姬元曜:……

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心里有些慌,怕赵师兄这里出事儿,不等天亮就收拾好东西过来了。来时路上碰上了刘詹的马车,从宫里出来的。”

赵珩眸光闪过一抹戾色。

虽然沈时卿被夺了权,但就他目前掌握的证据,完全可以确定当年隐太子一案就是刘詹的父亲勾结李玄序做下的。他们推出旁支三房的刘广顶罪,将刘詹摘了个干净。又把李玄序身上的脏水泼在玄度身上。

姬昊本也没有几分真心要替隐太子翻案,他急着结案,又没有能力撼动刘氏根基,双方各退一步,天大的冤案就这么草草了结。赵珩岂能服气。

“新仇旧怨一起算,我早晚灭了刘氏。”赵珩握紧手中灭魂,胸腔之中怨愤之气将要喷薄而出,他突然想见血了。

“赵师兄,收摄心神。”姬元曜匆忙烧了符,驱散了聚集在周围的阴气。

赵珩神思有一瞬间的清明,但阴气太过浓重,没过一会儿便又被覆盖。

他深吸口气,道:“李玄序已经开始动手了,我周身的阴气一日比一日浓厚。不过眼下尚能控制。”

姬元曜神情凝重:“可惜我才疏学浅,无法替赵师兄减轻痛苦。”

赵珩扭头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李玄度,笑道:“只要玄度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可以控制住自己。”

疾风骤雨渐渐平息,夜色也在悄然间褪去。东方的天开始发白,晨曦撕开一角黑暗,和着水汽的光透了出来。

被风摧残半宿,长街两旁的树落下许多叶子。被过路的行人踩在脚下,踩的稀烂。雨后清晨的阳光有些温润,将檐角滴落的雨滴映的如水晶般剔透。

一夜未眠,赵珩无心赏景,只是觉得湿润的空气颇为舒爽,便在窗前多站了一会儿。

驿馆前这条街称得上热闹,大清早小吃店便都开了,香味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他喜欢这样的烟火气,总能让他想起一家人在碧水关开酱肉摊儿的时候。

正当他往楼下张望之际,一辆熟悉的马车闯入视线,他撇过脸一瞧,正是姬元煦惯常偷溜出东宫时乘的车架,外表陈旧,和太子仪仗差着十万八千里。马车拐入驿馆后巷便看不到了,没多大会儿功夫房门便被敲响。

姬元煦一脸急色:“孙七被抓了。”

“孙七?”赵珩愣了愣。

姬元煦抹了把额头的汗,急急说道:“孙七是我安插在天牢的眼线,先生的消息都由他通传。今早他家中娘子找到范清府上,说昨夜夜半时分,有刑部官差将孙七押走了。我怕孙七受不住刑……”

孙七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有一点,他知道李玄度是假死。

“不能再等了,我这就带玄度离开。”赵珩一边收拾包裹一边嘱咐姬元煦:“阿琮的兵马就快到水泉城了,若国都有变,务必向外递消息,我们来接应。”

“方野,去套马车!”赵珩向外吼了一声,又对姬氏兄弟俩说:“我爹的遗体还在隔壁房间,两位师弟搭把手。”

姬昊虽未允准赵珩返回陇西,但驿馆周围并无看守。国都城城门大开,只要他们想走还是可以出城的。无非就是违抗圣令,又或者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罢了。

赵珩最不在乎这些虚名。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只有你自己站在高处,才能得到想要的正义。永远不要指望任何人,尤其是利欲熏心之人。

他可以背负一时的骂名,但终有一日他会卷土重来,将强加于身上的莫须有的罪名统统洗刷。

曹木匠改良后的马车车厢可以分隔出两层。赵珩将底层铺了厚厚的棉被,将李玄度安置在隔板上。然后扭动机关,整体木板随之下沉,只留下一乍高的边缘。再将赵平都的遗体放置在隔板上层。从外面看根本发现不了车厢内的暗格。

“元煦,你从后门离开。记住,今日是我赵珩为早日安葬生父,擅自离开国都,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姬元煦沉着脸点头:“堂兄保重,元曜保重。”

连一场正式的告别都来不及,方野套好了车,驿卒默不作声的将院门打开。

“小赵都督一路平安。”

虽然接触的不多,但赵珩能感受到驿卒的善意,所以他不想连累无辜。

“多谢。”赵珩看了他一眼,说道:“是我们擅闯驿馆,待我们走后你可去报信,免得自己担罪责。”

自入国都后,赵珩感受到很多来自外界的善意。除了如宋镜敛那般正义之臣,更多的是散落在国都城不起眼的百姓。

这些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赵珩明白,无论是当年隐太子变法,还是现如今元煦主持的革新,都是有成效的。因为一项法令的推行是否于民有益,百姓才是最清楚的。

这证明他们选择的路没有错。

鞭子一扬,马车驶出巷口,混入嘈杂的街市。国都城就像一朵以毒饲养的花儿,外表看着鲜艳美丽,实则已毒入骨髓,在毒花的周围没有一颗草可以存活。这毒花中最大的毒瘤就是那坐在龙椅上颐指气使的大周天子,而贵族则如附骨之蛆,只有将这些人剔除掉,才能花草遍野。

赵珩收敛外放的阴气,眼看着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却见那日押玄度入天牢的禁军统领徐敬带队直奔他而来。

“小赵都督,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珩坐在马车边缘,蜷起一条腿,漫不经心的笑道:“送我爹回乡安葬,徐统领要送一程?”

徐敬用手按住刀柄,目光深沉:“无陛下旨意,小赵都督不得擅自出城。”

“若我一定要走呢?”

徐敬拔刀指着他:“违抗圣旨,依罪论处。”

赵珩站在马车上,抽出灭魂剑,剑身释放的强大阴气让徐敬忍不住退了两步,他抬头见赵珩眸光染血,正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用冷如寒冰的声音说道:“阻我回乡之路者,杀无赦!”

第148章

才放晴的天突然暗了下来,大团大团的乌云开始聚积,压在头顶,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徐敬紧紧攥着刀,沉闷的空气使得他浑身被汗水浸透,大颗的汗滴顺着脸颊滑落。他试探着向前一步,喝道:“赵珩,你要公然谋反不成!”

城门口发生这样的事儿,周围早已围上不少百姓。“谋反”这说辞一出口,百姓们便交头接耳起来,嗡嗡杂杂的声音潮水一般涌入识海,让赵珩内心十分烦躁。

姬元曜顶着易容后的脸坐在马车中,见势有不对,忙烧了符,低声道:“赵师兄,别冲动。”

徐敬见赵珩目光骇人,握着剑的手在发抖,他似乎已经控制不住手里的剑了。虽然徐敬不知道那是灭魂剑,但他自幼习武,对剑气十分敏感。他能感觉这强大剑气中夹杂着的邪魔之气,乌沉的剑身如同陈腐老旧的法器,这必是以血喂养的魔剑。

他先是心生退意,可想到自己身负皇命,若能趁机拿下叛逆,必能扶摇直上。何况国都城的百姓都亲眼瞧着呢,赵珩恃强逞凶,百姓们也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赵珩。”徐敬有了底气,不由挺直脊背,持刀指着他:“陛下替隐太子翻案,你不知感恩便罢,如何还敢违逆圣意!难不成隐太子的遗腹子竟是忘恩负义的乱臣贼子!”

姬昊虽发下告示称隐太子乃被构陷,但事后并未将赵珩的身份公诸于众,也未将其记入姬氏皇族之中,赵珩的身份在国都城只是个半公开的秘密,是不被承认的皇家子嗣。

“呵。”赵珩凉薄的笑了笑:“翻案?一句被构陷就算翻案了?刘氏主谋尚未得到惩处,将我养大的养父赵平都暴死于驿馆,此案尚未查明案情便急着下定论,推出一个无辜人来顶罪,只为草草结案。我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公正,又何谈知恩图报?”

“养父赵平都为保大周国土,戍边多年,军功卓越却不居高自傲,忠心耿耿,一心为公。如今亡故多日,只停灵于驿馆。我屡次奏请陛下放我父子二人回陇西,安葬生父,然陛下至今不肯松口。身为人子,眼看父亲尸骨将要腐烂,却不能入土为安,我如何不心急!我倒想问问陛下,此举意欲何为!”

正是因为知道赵平都的死因存疑,姬昊才不敢放走赵珩,唯恐他坐拥西北,拥兵自重。徐敬心里清楚,但他绝不能暴露陛下的心思。

“你为人子,但更为人臣。”徐敬说道:“人臣理当忠君,你如此行径可有半点人臣的心思!”

“人臣忠君,但君主当爱民,上行下效,身为臣子也当以民为重。”赵珩挺起胸膛,目光掠过在场的百姓,说道:“我赵氏父子二人乃守关大都督,沂山关碧水关皆为大周紧要关口。眼下虽宇内安定,但四方不稳,两大守关都督悉滞留国都,实在欠妥。我亦上表奏陈陛下,返回关城以防外敌入侵,陛下仍未允准。”

“我又想问问陛下,国都动荡,不以家国为重,难不成还等着敌军横扫西北,长驱直入,再扣我关门吗!身为人臣,我何时不把国家安定放在心中?倒是陛下,为君者,只顾眼前蝇营狗苟,何曾将百姓的生命放在眼里?”

言及此处,赵珩又想到了武威城破关,西戎连破六城无人可挡,百姓流离失所,无依无靠。他闭了闭眼,冷笑道:“西北六城前车之鉴,臣不会忘,陛下难道忘了么?”

当年放弃西北,姬昊收获骂声一片。弃百姓于不顾,这样的君主如何让人敬仰,如何让人相信。

“小赵都督说的也没错啊,自赵都督死后,碧水关无都督镇守。燕北景氏尚有雄兵虎视眈眈。还有陇西,虽杨氏覆灭,但陇西之外还有西戎部落。大周若乱,西戎必定趁虚而入。纵然扣留两位赵都督在国都,陛下也当先着人稳住两大关城呀。”

“说的正是,外敌依然强悍,但我们没有顾都督和赵都督了呀,到那时谁还能护着我们。”

“且不说别的,陛下既然翻了隐太子旧案,扣留赵都督父子没有意义呀。除非果真如小赵都督所言,此案另有隐情。”

眼看言论将要控制不住,徐敬心口一紧,猛然想到今日奉命前来是为找到李玄度,却不知怎么被赵珩带偏了。

他忙高声喝道:“强词夺理!你受巫人蛊惑,是非不分。有幸陛下明察秋毫,得知那巫以巫术造成假死之像,遁出天牢。陛下念及你年纪尚轻,心有宽宥之意,只命我等将巫捉拿归案。赵珩,只要你交出那巫,今日之事陛下定赦你无罪!”

“当年构陷隐太子的巫早就跑出国都城了,你们抓不到他,便抓了我家的人顶罪。如今人不明不白死在天牢,我还没问你们讨说法,你们倒好意思来问我要人。”

符的效力不足,赵珩心头又涌上烦躁抑郁之气。姬元曜见灭魂剑又开始释放阴气,也不由心急起来。

只听徐敬说道:“既人不在你手里,又何必急匆匆逃出国都城?”

姬元曜低声道:“赵师兄,让他搜车。”

赵珩冷冷的瞪着徐敬:“我说过,我爹的尸身已开始腐坏,我急着回乡安葬父亲。徐统领若不信大可派人搜查,马车就这么大点地方。”

徐敬见他从车上一跃而下,当真就让开了,很难不怀疑他使诈。

“徐统领?”赵珩嗜血的眸子斜斜的盯着他,玄度被安置在下层,那里虽有透气孔,但始终不如外面空气好,多呆一刻便多受一刻的罪。

徐敬被架了起来,只能上前查看。车厢虽宽敞,但一目了然,马车里停放的只有赵平都的遗体。

空气开始凝固,嘈杂的街道瞬间安静下来。

有百姓顺着打开的车门向内张望一眼,忍不住道:“真是作孽哦,赵都督尸身已腐,却不能入土为安,难怪小赵都督心急了。”

这时不知何人高声喊了一句:“小赵都督忠义仁孝,我辈楷模,今日我等愿护送小赵都督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