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第114章

作者:为宁 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玄幻灵异

这些日子他一直派人用长杆打捞水中尸体焚烧,奈何尸体太多捞不过来,如今那些没来得及捞出的,漂在水中的尸体竟然活了!

一个个互相踩着想要爬上城墙,浸泡许久的身体一碰就能碰下大块皮肉,露出森森白骨。

“不能让这些东西上来……”反应过来的百里清川慌忙喊人,应对这些已经不是人的东西。

……

京城也是暴雨连天。

瘟疫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满朝皆惊,宣德帝急火攻心竟当场呕出一口血,昏在大殿。朝臣一时乱做一团,关键时刻百里清煜站出来主持大局。

寝殿,宣德帝勉力睁眼,颤颤巍巍道:“给我拿纸笔,把川儿……川儿还在青城……”

“父皇安心,儿臣已经派人去接了。”百里清煜将宣德帝的手塞回被子,轻声安抚。

等宣德帝睡了后他才起身出门。

“皇兄。”百里清安的眸子澄净无比,像个不谙世事的文人般:“父皇怎么样了?”

百里清煜对上那双眸子,心中好似被粗粝的砂纸磨过似的痛:“父皇没事,他说青城不安全,要三弟回京。二弟,你替我写封家信把他喊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便坐在桌前执笔摘录药方,心却乱的很。

后悔吗?百里清煜不停的在心中质问自己。

究竟后悔吗?一时私心挑起战争,致使百里清川和青城百姓被瘟疫荼毒。

悔,直到此刻百里清煜才意识到这个悔字。

有悔有愧,但他还要继续走下去,或许从降生的那一刻他就不得不争,不得不抢。

最终他在百里清安的目光中拿出一道明黄圣旨,端着笔墨进了内室。

百里清安轻叹一声,将目光转向门外,盯着雨檐出神。

……

一匹快马自京城而出,向青城赶去,却不想一伙不长眼的‘匪徒’用拌马绳拦下马匹,驿使顿时失重滚落在水坑中。

他下意识护住了怀中的圣旨与信件,恶狠狠的看着那伙匪徒:“朝廷八百里加急!”

“咱们拦的就是八百里加急。”那伙训练有素的‘匪徒’非但没怕,反倒狞笑上前,举起手中长剑。

驿使做梦都没想到八百里加急也有人敢拦,忙抽出武器与那些人缠斗起来。

刚打起来他就发现这帮‘匪徒’不是普通人,一个个武功高强出手狠辣,顷刻间他脑子里浮现出了许多种可能性。

驿使不敌,最终明黄的圣旨被火焰吞没,他也倒在了水坑中。

……

两日后,宣德帝寝宫。

“父皇,您找我。”百里清安驱着轮椅停在屏风后,并未上前。

华贵的屏风将他们隔开,宣德帝看不清百里清安的面孔:“来,过来。”

百里清安越过屏风上前,面色平静淡泊。

“扶我起来。”

百里清安顺从的将宣德帝扶起来,在他后背垫了两个柔软的靠枕:“太医说您要多休息。”

“朕老了,怎么养都是那回事。”宣德帝不合时宜道:“与梵啊,这么多年了,你可怨朕?”

“……”百里清安沉默片刻:“儿臣不懂父皇在说什么。”

宣德帝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目光复杂的看向他:“站起来。”

百里清安微怔,却没动:“父皇莫要打趣儿臣。”

“安儿,站起来让父皇看看端王妃的本事。”

“……”想起自己的妻子,百里清安起身,衣角上的祥云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不愧是鬼医之女。”宣德帝忽然笑了,百里清安的正妃是个医女,据说是为他养护双腿时一见钟情。

不过都是对外的说法,当初百里清安求娶之时,宣德帝就摸透了她的底细。

如若没有宣德帝默许,百里清安怎能这么顺利的娶了一个医女?

“还是要多谢父皇。”百里清安不知道宣德帝知道多少,只得道:“若不是父皇应允,儿臣也娶不到她。”

“不说这个了,与梵,给朕纸笔。”临到尽头,年老和衰竭都出现在宣德帝的身体上,扬鞭策马的不给他一丝喘息。

这一刻宣德帝才意识到自己老了,百里清川不在身边,他连个能托付的人都没有。

百里清安值得信任吗?他苦苦隐忍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对皇位无所图谋?

可宣德帝没得选,总不能将遗诏交给那个野心勃勃的大儿子。

思索间,百里清安已经将桌几搬了过来:“父皇,您想写什么。”

宣德帝自我斗争一会,最终还是落笔。

百里清安看清内容瞳孔微缩,手上动作也停了:“父皇?”

宣德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安儿,朕快不成了,川儿在疫区,除了你,朕没别人能托付。”

年老的帝王端着姿态,像是不惧死亡似的从容,可怕不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百里清安继续磨墨,满屋静逸。

最终,宣德帝落笔,将那张薄薄的纸递给百里清安,又在另一张纸上撰写登基诏书:“这算是朕给你和你母亲的交代。”

“父皇……”闻言百里清安倒退一步,略显狼狈道:“您?”

“朕都知道。”宣德帝心中的愧疚之情溢于言表:“朕这一生,对得起任何人,独独对不起你和娴妃。”

当年贵妃与娴妃同时孕育子嗣,娴妃在前贵妃其后,贵妃为了率先生下长子一边给自己灌催产药,一边给娴妃下毒。

后来贵妃的孩子出生了,是长子。而娴妃难产伤了身子,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也先天残疾。

百里清安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德帝,这么多年的隐忍,这么多年的恨意,此刻都化成了一句话:“您都知道。”

您是我父亲,您怎么忍心看我几十年苦苦挣扎于淤泥之中,怎么忍心让我母子二人身陷囹圄。

“安儿。”宣德帝的声音空洞无奈:“朕把贵妃的性命交给你,就当是给你们母子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这是百里清安做梦都想的事,撑着他活到现在的事,如今却被轻飘飘的带过。

百里清安将那张纸收进外袋,勉强整理好思绪,失望道:“父皇,您是给我给母妃报仇,还是让我为三弟铺路?”

“安儿啊,咱们一族的男儿,个个都是情种。”宣德帝道:“川儿成婚这么多年了,虽说夫妻聚少离多,但也不该这么多年没有子嗣。朕也不想迫他,横竖你有儿子,你儿子和他儿子都是我孙子。”

“父皇,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算计我?”百里清安盯着宣德帝忽然笑了,他重新坐回轮椅上:“难道三弟会一辈子没有子嗣吗?”

他若是用这道圣旨杀了贵妃,弑母之仇就会将百里清煜推到他的对立面。到时候他和百里清煜斗得你死我活,谁得利呢?

百里清川现在没有儿子以后也没有吗?

闻言宣德帝将遗诏递给百里清安:“出去吧。”

出寝殿后百里清安感觉一阵扎心的冷,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碎裂,露出了潜藏多年最残忍的真相,原来他父亲什么都知道。

他强装镇定理好衣襟,举动依旧从容优雅,多年的隐忍早就让他不喜形于色,纵使此刻心如刀割。

“二弟。”百里清煜如鬼魅出现:“父皇和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百里清安虚伪的笑:“他说他担心三弟。”

百里清煜打趣着递给他一方帕子:“擦擦,眼眶都红了。”

百里清安接过帕子后忽然落泪,情真道:“大哥,我也担心三弟,不知他在前线过得如何。”

那方帕子被他死死捏在手中,仿佛里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吉人自有天相。”百里清煜将他推到门口道:“你身子不好,侍疾这种事劳心劳神的事就让我来吧。”

“好。”百里清安顺势咳了起来,似乎要坐实这句‘身子不好’。

“思净。”百里清煜唤来侍从:“把你们王爷送回去静养,没别的事儿就别打扰他养身子了。”

百里清安捏着帕子笑而不语。

……

青城。

百里清川双手脱力的拄着城墙,看什么都是重影的,双耳嗡嗡作响,羸弱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于世。

好几日了,城墙底下的这群腐尸、枯骨不会死也不会累,不分昼夜的向上爬,只有被拆成零件才会停下。

“火油……”百里清川不堪重负的咳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重,也不知是要将心咳出还是肺咳出。

“主子。”言檀昨日就扯了面上的棉布,反正七成人都染上瘟疫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就剩最后一桶火油了。”

“倒……咳咳咳……”好不容易咳完的百里清川拍着自己胸口,声音沙哑粗粝:“火油没了就用酒,酒没了用滚木,石头,再不行就把桌椅柜子扔下去,守到城内就剩最后一人为止。”

火油淋下,城墙上火光冲天,充斥着一股焦糊绝望的味道。

百里清川捂着口鼻靠在柱上,心中腾出万般想法:我是不是等不到他回来了?他回来后看到我的尸体会是什么反应?大哥登基后会善待东陵百姓吗?他日史书工笔会如何评价我?

过往这么多年,百里清川从未觉着自己这么怕过,祭天刺杀没怕,亲征也没怕,被俘被下药更没怕。

可他此刻确实是怕了,怕死,怕死的太丑吓到姚靖驰。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战场中出现一抹带着面具的纯白身影,他伸手一划,水面登时翻起浪花,整个战场都被划为两部分。

“不要!”百里清川看见姚靖驰出手,心顿时跌入谷底:“回来!”

见姚靖驰没理他,百里清川撑起身子快步向前,却被刚爬上城墙的白骨拽了下去。

战场正中的姚靖驰似有所感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让他活活吓死:“泽珩!”

几乎是一瞬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城墙下,堪堪接住即将落水的百里清川。

见百里清川没事,姚靖驰足尖轻点,踩着水面,众目睽睽下将他带走了。

临走前百里清川看了一眼战场,姚靖驰踩过的地方快速结冰蔓延,城墙外的东西也像是失了魂般,七零八落的摔了下去。

“下雪了。”天空飘起鹅毛大雪,百里清川喃喃道:“冬天回来了。”

“你的冬天回来了。”姚靖驰抱着百里清漫无目的跑。

行至一处密林,他才轻柔的将百里清川放到水面上,顺便给他抻了一件大氅。

百里清川怔怔的盯着他的面具,听着耳边的呼啸声,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病了,连忙后退一步偏过头去:“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