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第71章

楚言给了他一个从未见过的笑容，然后起身，缓缓走进了清音阁偏殿。

夜幕降临，姚靖驰端起面前的那壶残茶一饮而尽，很苦。他重新将手扶在琴上，这一次他没弹云烨喜欢的那曲，而是换了一首安魂的。

三天后，清音阁的门再一次开了，姚靖驰的曲子也停了，杨邈站在姚靖驰身后满脸紧张。

楚言推开了清音阁的门缓缓走了出来，对上姚靖驰的眸子虚弱的笑了笑：“无碍了。”

“师尊。”杨邈看着楚言眼圈下乌黑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赶忙上前搀扶住了楚言。

“好孩子。”楚言拍了拍杨邈的手，无声的安抚着他：“放开。”

杨邈松开了自己的手，抹了抹即将流出来的眼泪。

楚言对着姚靖驰道：“我先走了。”

姚靖驰：“嗯。”

与楚言擦肩而过的瞬间姚靖驰忽然伸出了手，很想拉着楚言，问上一句‘你想成神吗师兄’。

可他却缩回了手没敢问，神，那就比人好呢？死亡才是解脱。

脚步声消失后姚靖驰走进了屋子，坐在了床榻上，守着还没醒来的沈伊。

不出一盏茶时辰沈伊就醒了，他睁开眼睛，面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他敏锐的察觉到身侧有人，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身旁这个人为什么救自己，可他还是秉承着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原则一把扼住了那人的脖子。

双手渐渐用力：“你是谁！”

“承洲。”姚靖驰被压在地上，看着沈伊那双无神的眸子心里更难受了：“是我。”

沈伊不可置信的唤道：“师尊？”

“嗯。”

不对，他师尊怎么可能来魔界？反应极快的沈伊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你到底是谁！纱绫还是赤霆！”

姚靖驰没有反抗，任由沈伊掐着自己的脖子，究竟要多少苦难才能造就出此等疑心？这孩子究竟在魔界经历什么了？

迟迟等不到身下之人反抗，沈伊有些疑惑，他腾出一只手，对着身下的姚靖驰摸摸索索，最终摸到了姚靖驰腰间挂的一块昆山玉牌。

这是他当年在仙门大会赢回来的玉牌。

“师尊？”沈伊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脸上的狠戾化作迷茫。

“是我。”姚靖驰拍了拍沈伊的后背：“承洲。”

“师尊……”沈伊忽然卸了劲，趴在姚靖驰身上号啕大哭。

“……”姚靖驰小心的拍着他的后背，像是要安抚他那颗破碎的心。

沈伊哭的好不凄惨，像是要将自己在魔界受的所有苦都这么哭干净。

为什么姚靖驰要救他，他生生刺了姚靖驰一刀，为什么姚靖驰还能不计前嫌的救他？这么卑劣的自己怎么配做他的弟子？怎么配得上？

姚靖驰依旧好声好气的拍着他的后背一言不发的哄着。

“师尊……”沈伊似是哭够了，这会才想起来自己还压着姚靖驰呢，赶忙囫囵着爬起来，乖乖的跪到地上。

“起来。”姚靖驰扫了扫衣袍，直接伸手把沈伊拉了起来：“别跪着，我没怪过你。”

这句我没怪过你深深砸在了沈伊的心口，他师尊没怪过他，可他却无法不怪自己，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怪着自己。

“醒来以后就去看看你师叔吧。”姚靖驰道：“是他用自己的气运救回了你。”

第49章

竹雍阁, 楚言正提笔画着一只鸟雀。

沈伊敲了敲门，楚言淡淡的说了声：“进。”

沈伊进来后凭借着强大的五感准确的找到了楚言所在的方向，避开所有障碍物直直的跪了下来：“师叔, 您救了我，恩同在……”

“起来, 别跪着。”楚言听到这句话皱起了眉, 却没有抬起头：“我救回来的可不是流华首徒, 而是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沈伊不在言语, 乖乖的站了起来。

画完这只鸟雀后楚言抬头，这才看到沈伊眼睛上蒙着的白绫，他心下一紧：“承洲, 你的眼睛……没好？”

“回师叔。”沈伊乖乖回道：“承洲五感很强，没了眼睛也不影响生活。”

楚言惋惜道：“怪我的功德不够。”这么好的一根苗子, 眼睛怎么就瞎了呢？

沈伊听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言为了救自己耗尽气运，如今却说怪自己功德不够……

这样的恩情, 该如何报答？

日子日复一日，失了气运和修为的楚言头发渐渐花白，面颊也逐渐松弛。

这日，他唤来了姚靖驰同他闲话。

“景琛啊。”楚言看着自己枯败的双手道：“我大限将至, 可还是有些不死心，真的不死心。”

“师兄。”姚靖驰自然是知道楚言有什么不死心的：“不瞒你说, 我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真的？”楚言的眼睛瞬间亮了：“你之前一直阻我。”

“可我还需要流华。”姚靖驰苦笑：“我需要剑盟。”

除了沈伊别人不会任由他做幕后操盘手的。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野心了？”楚言无奈道：“罢了罢了，我也懒得管了，那就交给你了, 你去说服承洲, 记得在我死之前说服他, 不然他这个掌门就是得位不正，该被议论闲话了。”

出乎楚言所料的是沈伊第二天就答应了，快的让楚言都有些不适。

……

掌门继位大典办的很仓促，清音阁主殿。

姚靖驰拿着一把梳子替沈伊蓖发，声音淡淡的：“待会有很多人来观礼，为师把那群隐世的闲人喊来了，你不必紧张，也不必给那群人面子，有人找茬就打回去，有你师叔护着你。”

“师尊。”沈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你和师叔就不怕我是一头中山之狼，此举是想夺位吗？”

“你在魔界呆了那么久，又杀了赤霆和那群魔将，想来是什么都知道了。”姚靖驰拿起一旁的掌门冠戴在沈伊头上，忍不住道：“这冠这么沉，早就和师兄说过不要弄得这么繁复。”

“师尊，我曾有一祈愿。”沈伊并不在乎头上的冠沉不沉：“将死之际我曾许愿，若是能活下去，我愿救天下人。”

姚靖驰的手一顿，随后像没事人似的将冠束好：“邪神太强了，等他破开封印的时候魔界那些妖魔，归墟潜藏的那些鬼怪都会再一次涌入人间。各大门派面和心不和，都巴不得彼此早点死，到时候人间没有个能主持大局的怎么能行？”

没个主持大局的不行，可向来都是枪打出头鸟，曾经自己就是怕沈伊成为出头鸟，才一次又一次拒绝楚言让沈伊成为掌门的请求。

可如今自己却亲手将沈伊推上了这个位置，只给沈伊留了不过一个百年，楚言用了上千年都没能做到的事，他竟希望沈伊能在百年之内做到。

“师尊。”沈伊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

“嗯。”姚靖驰看着沈伊这一身华贵的掌门服，觉得他眼睛上那条朴素的白绫有些不妥，伸手凝炼出一条新的白绫，略微透明，上面还带着暗纹的那种。

他边帮沈伊系白绫边道：“等继位大典后为师就去找剑庐那老头，让他给你弄一把剑来。”

“多谢师尊。”

号角、鼓乐声响起，各大掌门看见眼睛上蒙着白绫的沈伊交头接耳，议论的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

沈伊却像是没听见般，继续走着那条属于他的路。

姚靖驰站在楚言身后，高台之上，看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沈伊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我竟真把这孩子推上了这条冷心冷清的路。

“沈掌门，你这眼睛是怎么了？”邵逸这个不长眼的竟直接走了出来，挡住了沈伊的路：“沈掌门可从小就被称为天之骄子的，如今怎么成瞎子了？”

同在一旁观礼的江策刚想上前，就被自家掌门拉住了胳膊，他赶忙回头低声道：“师尊，你别拉我，我得去帮承洲。”

“沈掌门轮的上你帮？”江策的师尊看事看的很透彻：“邵逸刚继位掌门位置没多久，新官上任尚且还有三把火呢，更何况是掌门。你现在足足比他俩小了一个辈分，怎么帮？”

“师尊。”江策不满道：“不帮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承洲被侮辱？”

“你操的哪门子心。”江策的师尊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他师尊和师叔在台上站着呢，能让他平白受辱？”

江策恨恨的收回了迈出的腿。

“邵掌门。”沈伊‘看’着邵逸无波无澜道：“有什么事还请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邵逸眯着眼睛盯着沈伊脸上的白绫，对着身旁众位掌门道：“流华是没人了吗？竟选了一个瞎子。”

众掌门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满，邵逸继位掌门是因为原掌门死了，可以理解。

可流华的文竹掌门和玉清长老尚在人世，却还是选了一个小辈和他们平起平坐。

更何况这沈伊也不是流华掌门座下正统，四舍五入算是个得位不正之人，如今难道真的让他们和这么一个得位不正的小辈平起平坐吗？

听着众人的议论沈伊情绪依旧没什么起伏，他淡淡道：“邵掌门，若没事还请回避。”

“回避？”邵逸嗤笑一声：“还真是狂妄啊，你……”

他话还没说完沈伊就一记手刀劈晕了他，十分目中无人的在他身上垮了过去。

“你！”墨霜长老快步上前想要伸手拉沈伊，还没等那双手碰到沈伊的袖子，就被远处飞来的承影硬生生逼得收回了手。

墨霜长老抬眼看去，楚言站在高台上正冷冷的盯着他，他刚想说点什么，承影剑尖却直逼他的咽喉，划出了血痕。

楚言一句话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两侧掌门看见生出灵智的承影笑呵呵打着岔，里里外外的意思大概是。

虽然沈伊得位不正，可大闹人家继位大典这事，邵逸确实不占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沈伊得位不正也是人家门派的内部事宜，哪能一个外人来说？

闻言墨霜长老气了个仰倒，这群掌门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他们撺掇邵逸当这个出头鸟的，如今却这么说。

“真是有够丢人的。”江策的师尊饶有兴致的看着墨霜长老拖走邵逸，不知为何他竟有点心疼这位长老。

以邵逸那个少爷性子来说，等他醒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真是委屈他带着个不成事的孩子和诺大一个门派。

“这剑？”江策看着那把剑忍不住问自家师尊：“这剑怎么能自己动？”

“修为强到一定程度，武器就可生灵智。据说大道强者的武器还可化人形。”江策的师尊道：“不过能生出灵智就很厉害了，人形八成是个传说。”

“师尊。”一听这话江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拉了拉自家师尊的袖子低声道：“不是说文竹掌门已经废了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统筹上修界千年的人就算废了又岂是我等可以轻易猜测的。”江策的师尊目光幽暗了起来，他先前已经猜到了，流华的没落是文竹掌门的意愿，可既然默许流华没落，他又为什么如此大张旗鼓的给沈伊造势呢？

他将目光落到了面前的江策身上，他和沈伊仙门大会一战交好，或许……自己也该退位，将门派交给年轻人了。

“玄屹。”江策的师尊笑道：“想不想和沈掌门成为平辈？”

“啊？”江策满脸不情愿：“不要，我可不要和那群老头打交道，一句话八百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