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骨 第64章

作者:黑猫白袜子 标签: 玄幻灵异

  因此加尔文就按照自己之前的预想,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了酒精棉球擦拭掉了帆布钱包内侧光滑处的指印,然后将钱包塞到了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缝隙中去。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背的血管明显隆了起来。

  老天,他真希望自己在逃亡的时候有带上他那些亲爱的止痛药。

  加尔文摇摇晃晃地朝着小巷的另一边走去,他的思绪非常奇妙地化为了文字,就像是八十年代电影的字幕一样在他的脑袋里摇来摇去。

  灰狗车站有人,机场应该也有,该死的狗杂种,降临派的狗杂种……

  加尔文没有花多久就意识到自己哪怕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像是一只刚从坟墓里飘出来的新鬼。

  地铁站也有降临派的人……

  加尔文咬着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现在已经打算完全放弃公共交通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降临派在所有的交通枢纽上都安插了监视者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但是他也不敢在洛杉矶城内继续逗留。

  就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巨网长在他的头顶缓缓拢上来,加尔文必须花一点力气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恐慌之中。

  在这种几乎快昏迷过去的情况中,加尔文拖着步子经过了一家快餐厅。这是那种老式的,像是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穿越过来,门口有着油漆成白色门廊的餐厅,巨大的霓虹灯架在窗户上,白天也亮着,只是显得灰扑扑的。加尔文透过模糊的玻璃窗在门外向内窥视了一瞬。

  他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进去。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然而这种老式的餐厅里,女招待可以从自己的十八岁干到八十岁,所有人都相互认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是理想的休息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离开了餐厅。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奇怪地看了一眼矗立在门口的加尔文,开门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从门的缝隙中钻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段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声也随之而出。

  “……本台报道……骇人听闻的入室杀人案……受害者7人……”

第80章

  “……警方尚未对这起谋杀案进行任何官方发布,但是根据本台记者收到的消息,七名受害者死状相当凄惨,而这种毫无人性的杀人手法让我们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让整个美国笼罩在恐怖之中的连环杀手‘红鹿’……据悉,从多日前逃离之后,尽管警方在各州边界布下了严密的监察措施,‘红鹿’却依然没有泄露任何踪迹……我们是否有理由相信这起惨案的发生代表着‘红鹿’已经来到了天使之城?洛城警察局原定于在今日下午五点召开发布会……”

  加尔文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进这家餐厅的。

  当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疲惫地坐在餐厅的沙发上,在他的斜对面,一台老式电视机颤颤巍巍地架在看上去并不牢靠的吧台上方,稍微有些褪色的屏幕中,新闻主持人的脸看上去就像是死人一样呈现出难看的青灰色。

  新闻里并没有提到艾扎克,也没有提到他的名字,这让加尔文稍微安心了一点儿,然而那个女人嘴里不断重复的那个名字,“红鹿”,还是让加尔文感到有些焦躁。

  他当然还记得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位令人战栗的杀人者,同时也是他的倾慕者。当这名倾慕者与“红鹿”这个单词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恐惧和恶心在他的身体里开始涨潮。

  不,也许这只是胡思乱想。

  “红鹿”是一个连环杀人犯,但是他从未做出过屠杀,这不符合他的行事规则……

  加尔文努力说服自己。但是那种不祥的预感依然像是影子一样紧紧地咬着他的脚后跟。

  加尔文颤抖了一下,他的眼前再次冒起了黑烟,那种晕厥的前兆。因此他差点打翻了放在餐桌上的装饰花瓶,那里头插着一只塑料的玫瑰花。

  大概是从教堂那里领来了救济物品吧,那只花瓶上写着“当止住怒气,离弃忿怒。不要心怀不平,以致作恶”(Refrain from anger and turn from wrath; do not fret-it leads only to evil.)的字样。加尔文盯着那行字撇了撇再叫,然后伸出手,将那只花瓶有字的一面转向了他看不见的方向。

  整个餐厅里弥漫着薯条和油炸食品的香气,对于下午这个时间段来说,这家餐厅的用餐者并不算少——就跟加尔文之前的预想一样,客人们都已经上了年纪,看上去年龄最小的那位也超过了五十岁。他们的衣着倒是并不破旧,可是也能看出来并不时髦了,这代表他们的社会阶层并不高,不过,能够在这个时候悠闲地坐在餐厅里啜饮着廉价咖啡吃着薯条,证明他们也不是那种在社会低层挣扎过活的人。

  加尔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眼前来(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在崩溃的边缘)他快速地扫视了餐厅一圈,在心里对所有活着的两脚生物做了评判。

  客人们在这家餐厅都很放松,这一点也跟加尔文之前猜测的一模一样,他们毫无疑问都是这里的熟客,可能在这家餐厅他们能够比在阴暗狭小的家里感受到更多归属感和温暖。

  加尔文僵硬地坐在这群人中间,就像是在一碗热汤中搁入了一颗石子,他显得格格不入。老人们毫无顾忌地回过头,窥视着加尔文的模样,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似乎听到了这群人在窃窃私语,但是当他集中精神之后,耳边却只有杯盘碰撞时的声音和新闻主播的播报声。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非常快,强烈的不安感就像是毒蛇一样凶狠地啃噬着他的内脏,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匕首,他的帆布包被放在座位上,紧紧地贴着他的大腿。

  夹层里那只枪硬邦邦地抵着加尔文。

  “你的双层起司汉堡和冰可乐。”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女招待从吧台后面钻了出来,她把托盘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加尔文的面前。

  稍微有些歪斜,融化的起司沿着褐色的肉饼缓缓往下流淌的汉堡,金黄色的薯条堆积如山地摆在汉堡的旁边,接着是一杯放了大量冰块正在哔啪作响的可乐……在放下这些食物之后,那名同样年纪不轻,因为紧皱着眉头而显得有些刻薄的女招待又在加尔文的手边放下了一盘香气迷人的松饼。

  那几块金黄酥脆的松饼还在散发热气,大量的蜂蜜从松饼顶部的半融化的黄油上流了下来,散发出一种强烈的甜蜜气息。

  “……松饼是记在老板的账上。”

  女招待对加尔文说,她在桌上留下了加尔文的账单。就跟她说的一样,那上面并没有松饼的价格——这显然是一份特殊赠送。

  加尔文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女招待,她对着加尔文挑了挑眉毛,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小伙子,你得吃点甜的,你需要糖分。”

  她说道,然后用同样快速的步伐回到了吧台的背后。

  加尔文意识到是自己太过于糟糕的状态引起了这些人的担心。

  他张口结舌,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他只能沉默地低下头,开始认真地吃着他的汉堡,汉堡,并且大口大口地喝下了可乐。

  在最开始他只是感到害羞,不知所措并且想要遮掩自己的情绪,但是很快他就被食物的美味吸引过去了。

  一口,然后又是一口,混合着奶酪,淀粉,肉汁和脂肪的汉堡带给了舌头无上的享受,松饼以及可乐带来的大量糖分通过咀嚼涌入加尔文的身体,麻木的味蕾和胃逐渐苏醒,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多么饥肠辘辘了。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汉堡和松饼(还有最棒的可乐),紧绷而焦虑的精神在食物热量的作用下缓缓放松。

  加尔文觉得自己只用了几秒钟就把那些超过正常分量的高热量食品一扫而空,他又喝了一口可乐,总算从那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感觉好多了,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未来还笼罩着阴影。那名女招待从吧台后面朝着他忘过来,加尔文现在已经可以分辨出对方眼底闪烁着的关怀。他的胸口骤然涌上了一股感激之情。他抓过结账收据塞在钱包里,然后掏出了一把现金。当他发现那是属于戴维的钞票时,他有些不舒服地将那些钞票放了回去,然后他拿出了艾扎克为他准备的现金付了帐,并且在应该付的钱上面额外加了十美元作为小费。

  当他压下帽檐匆匆离开的时候,他恍惚听到靠近门口的那位老人低声对他说了一声“祝你幸运”。

  加尔文愣了愣,他没有来得及多想,当时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餐厅的大门,但是他没法否认那一声祝福让他感到舒服了很多。毕竟,那个声音听上去带有一种加尔文熟悉的感觉,加尔文说不出那是什么,但是他心中的感激之情在那一声微不足道的祝福中变得更加浓重了一些。

  事实上,那位老人的背影也让加尔文感到亲切,灰白的头发,高大而消瘦的身躯,还有那一身半旧的大衣,他让加尔文想起了霍尔顿医生。

  加尔文一边走一边想道,然后,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皱紧了眉头,朝着自己身后望去。

  他离开那间餐厅已经有小半个街区了,从这个角度,他自然没有办法再看到餐厅那老式而土气的门廊。然而加尔文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身体却有些发冷。

  那种叫做直觉的东西正在他的心里张牙舞爪。

  老天……那个人……那个人简直就是霍尔顿医生本人!

  加尔文转过身快步朝着来时的方向冲过去。

  这一点都不明智,加尔文——

  他听到自己脑袋里的那个声音开口,他知道自己正在犯蠢。

  他竟然会觉得一个死人会出现在餐厅里,就为了对濒临疯狂的自己说一声“祝你幸运”?

  加尔文的脚步踩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泥地砖上,他已经看到了十字路口,几分钟前他正是在这里拐弯的,而餐厅就在右边的拐角处……

  加尔文拐过了那个路口。然后,他呆呆地站在了那里,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代表着这艰难的一天逐渐接近尾声。金红色的阳光照射在大团大团的云朵上,那些云呈现出了惊人的粉红色。远处的山脉微微起伏,已经染上了淡紫色的阴影。

  在这美妙的背景下,加尔文面前规整而优美的街道就跟电视剧里所展现出来的美国梦里一模一样。

  道路两旁那茂密的树木让街道显得有些幽暗,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后面,是美妙精巧的豪华别墅,别墅里已经有暖黄色的灯亮起。

  加尔文用力地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下,他怀疑自己真的疯了。

  他还记得十几分钟之前这条道路是怎么样的。

  那是贫民街区应该有的样子,光秃秃的水泥地,随处可见的铁丝网,被太阳晒成枯黄的草坪,哦,对了,还有那间老式的餐厅。

  老得就像是穿越过来的……餐厅……

  加尔文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的嘴里还残留着汉堡的味道,他可以回忆起冰凉的可乐滑过喉咙的感觉,还有松饼上蜂蜜黏在嘴角的微妙感觉,甚至就连他的指尖都还残留着带着奶酪味道的油脂。

  但是那间餐厅就像是梦一样消失了。

  加尔文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的脑袋有些晕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他企图回到自己之前的那条路上去(他也记得那条光秃秃的路,被太阳晒地滚烫的水泥板)。然而当他回到回到那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加尔文的眼前依然是富人区树木葱茏的街道。树木在太阳长达一天的炙烤后散发出了好闻的清香。

  加尔文忽然伸手掏出了自己的钱包,他还记得在那家餐厅里拿到的收据。他的动作十分凌乱,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钱包。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张收据,那张白色的纸条夹在皱巴巴的绿色钞票中间十分显眼。但是当加尔文用指尖拂开那张收据之后,却发现那张纸已经泛黄变脆了。而那上面的字迹也变得非常的暗淡模糊,所有的热敏纸在时间的流逝中都会字迹褪色,而加尔文手中就有这么一张。

  它看上去就跟那间餐厅一样,像是从七十年代而来的。

  加尔文唯一可以勉强看清楚的只有起司汉堡开头的C字母,还有收据上方原本印着餐厅名字的地方,有半个H开头的单词。

  一辆汽车从加尔文的身边缓缓开过去,那是一辆低调但是昂贵的林肯车。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它。事实上,这个时候他正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他很担心是自己担心的精神问题终于出现了(黑暗的过去和童年的精神创伤留给他的后遗症可并不仅仅是孤僻的性格)。

  可是,那辆车却在驶过加尔文的几十米处戛然停了下来。

  “加尔文?”

  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81章

  维吉利就站在加尔文的身后,站在夕阳西下蓊郁树荫底下,一辆豪华林肯轿车的旁边。

  一些细长的金色光线穿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阴影中维吉利的脸就像是墓地里的石像一样白,而那双绿色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衫,一条牛仔裤,头发稍稍有些湿润地耷在额头上。

  他们两人对视的这一瞬间,空气的流动似乎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时间骤然停滞,周围一片寂静。

  一棵树的影子在维吉利的背后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扭曲的黑影,看上去就像是恶龙的翅膀一般,但与此同时,夕阳的光线给维吉利的面颊染上了金红色的镶边。明暗的强烈对比勾勒出了维吉利的清晰深邃的面部轮廓,茂密的睫毛下面是祖母绿一样的眼珠,还有鲜红而湿润的薄唇,维吉利的表情有些奇怪,在这一刻,他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他看上去与加尔文记忆中的少年有了一些不同。他好像在忽然之间变得年长了许多,五官中透露出一种慑人而危险的英俊来。

  他死死地盯着加尔文,目光灼热到让人感到害怕的程度。

  “维吉利?”

  加尔文缓慢地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空洞。

  精疲力竭的他在不自觉中屏住了呼吸,心跳一点点开始加快,他发现自己甚至都有点害怕移动脚步——因为他害怕维吉利也会像是那间餐厅一样,是他在精神错乱中臆想出来的幻觉。

  “哦——天啊!加尔文!老天,真的是你吗?”

  维吉利在听到加尔文的声音后就像是冲向主人的狗那样飞快地跑了过来,紧接着他便用力地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臂。

  “我一直在找你——”

  维吉利贴着加尔文的耳朵急促地说道,他的呼气热乎乎地打在加尔文的耳郭处。加尔文闻到了从他脖子处传出来的沐浴液的香气,是青草的气味,带着细微的潮气。

  而他的怀抱是那么用力,加尔文被他的胳膊紧紧地挤压着,几乎感到了疼痛。加尔文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向维吉利,依旧是那名有些太过于天真不谙世事的大少爷的模样,只是比往常要更加慌张一些。刚才那位危险而邪恶的绿眼睛男人就像是加尔文想象出来的幻觉。

  “谢天谢地,你是真的。”

  加尔文在维吉利的怀里低语道。

  “我当然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加尔文,你看上去……看上去真是糟糕透了……”